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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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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清晨九点,一通电话打到了谢衣家里。
谢衣伸手接通电话,空气中就投射出了一对中年夫妇的形象。
“谢先生,早啊。”中年男子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昨晚刚小聚过,真是抱歉啊,我与内人不得不连夜飞往E国。”
“呵,乐董事长太客气了。”
“没有没有!!是乐某招待不周。”
中年妇人在两人的交谈中,一直把目光放在一旁的无异身上。
她是个很美艳的中年女人,目光凌厉又沉着。
“两天后我们俩会回国,谢衣,到时带着异儿与我们一起去看戏吧。”妇人说的是肯定句。
“好啊!!”谢衣说的是感叹句。
“????”而无异,满脑子都是疑问句。
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笑得神秘兮兮的。
谢衣挂掉电话,优哉游哉的冲开了一壶草莓红茶。
他盯着窝在矮沙发里的无异,笑得颇有深意。
今天的阳光还是暖洋洋的,加了蜂蜜的草莓红茶,闻起来也是暖洋洋的。
整间屋子里就只有无异那双直愣愣的盯着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谢衣的眼睛,是显得很奇怪的。
谢衣很淡定,他给自己倒了一瓷杯红茶,又给无异倒了一瓷杯:“无异,来喝茶。”
无异站起来,小心翼翼接近他,接过瓷杯,一边喝着,眼睛还是瞅着他。
谢衣脸上笑眯眯的:“给你选套衣服,后天好去大剧院。”
无异歪着头,脑内的数据迅速整合出了一套资料:剧院,等于艺术家们专门表演的地方。戏,等于演员们在舞台上化妆表演故事的艺术。这是一个挺正式的场合,所以要比较正式的穿着。
于是无异用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认真点着头。
结果笑眯眯的谢衣在当天,也没有给他选什么正式的晚礼服之类的衣服,就只是把他打扮得更像一个18岁的普通少年了(喂!说好的正式场合呢!)
虽然打扮不是那么正式,跟乐氏夫妇约好的大剧院还是相当气派的。
当天谢衣他们提前到了半个小时,谢衣让无异在检票口旁乖乖等着,他去拿演出节目单。
无异挺无聊的左顾右盼着,人流中,一个小男孩被匆忙的路人撞倒了,膝盖磕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而那个路人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回头吼了句十分没诚意的“对不起!!”。
小男孩咬着嘴唇,眼眶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没落下来。
无异看不下去,走上前蹲下身子把他从地板上抱起来,拍拍他腿上的灰,问:“摔疼了吧?”
小男孩咬着嘴唇摇摇头:“我要找阿娘。”
“你妈妈把你弄丢了?”
“我把阿娘弄丢了,我要去找她,谢谢你,大哥哥。”
小孩子咬着嘴唇,拖着腿,一瘸一拐的就要走。
“哎哎哎!!!你等等!”无异一把抓住他胳膊,咬了咬牙:“我跟你一起找!!”
小男孩一边抓着无异的手掌找妈妈。一边自我介绍,他叫巴叶,和妈妈一起来看爸爸生前最爱看的京剧。两个人本来都已经进剧院了,结果妈妈说去找一下厕所,就再也没能找到路回来。
无异问他:“你妈妈身上没有带什么方便联络的东西吗?比如手机?”
巴叶摇摇头:“妈妈舍不得带着,她怕自己弄丢了,手机一直都在我身上。”
“那她记不记得号码?”
巴叶又摇摇头:“除了爸爸已经去世,家里亲戚都各顾各的,她什么都记不住。”
无异陪拖着那条磕肿了的腿,走路还是一样急匆匆的巴叶,沿着大剧院周围找了好几圈。
熙熙攘攘的人流拥进大厅检票口,茫茫人海中,两个人一无所获。
渐渐地,剧场外的人越来越少,场内的工作人员也悠闲下来,节目自然是开演了。
而无异和巴叶坐在剧院前大理石台阶上发着呆。
巴叶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无异哥哥,害得你也看不成戏。”
无异摸摸他的头:“戏是可以以后再看的,妈妈是不能以后再找的,你懂吗?巴叶。”
这时剧院大厅里响起了一阵相当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焦急的中年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有看见我们家巴叶吗?请问你看见我们家巴叶了吗?!”众人纷纷摇头说,没有。
于是她捶胸顿足:“哎呀我的巴叶啊!!巴叶!!!!”
巴叶连忙爬起来冲上去:“阿娘!!!!!!!!!!!”
无异看那中年女人,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眼神浑浊,脸色潮红,唯独在看见巴叶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清亮了起来。
巴叶冲进她怀里,仰着头说:“阿娘,你答应巴叶不要再把自己弄丢了好不好?”
巴叶娘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阿娘答应你……孩儿啊乖……”
无异看他们母子团聚了,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悄悄地走了。
他走到剧院检票口张望,那里也只剩下了正在闲聊的剧院工作人员。
演出大厅的门是紧紧关闭的。
走廊上静静地,依稀能听见剧院内热情的掌声。
这一瞬间,无异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酸酸涩涩又寂寞。
他唇角扯开一个豁达的笑容,心想,就在这里等到老师出来吧?
一转身,就看见谢衣贴在他身后站着,满脸的关切。
“无异?”
无异不知道,他在谢衣眼里的样子,是眼圈红红,满满一张脸都是羡慕和失落的。
“老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悲伤啊,傻孩子。”谢衣亮出手里的四张戏票给他看:“我们也进去吧?”
谢衣身后还跟着乐氏夫妇:乐绍成与傅清姣。
其实谢衣早就看到了无异把巴叶从地板上抱起的那一幕,只是远远地隔着人潮,一晃眼,他们俩就不见了。
稍后到的乐氏夫妇一听,站在检票口旁,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那模样反倒像是夫妇俩弄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当时的谢衣,静静地在一旁望着检票口无异失踪的那块地方,眼神既温柔又坚定:“他会回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乐氏夫妇包的是前排雅座,有茶水花生瓜子和果脯供应。
四人进场的时候刚巧就赶上新一出折子戏上演。
戏台上一男一女,分左右而立,女的一身深色素衣,男的身着蟒袍。
还没到座位上,乐绍成就开始跟着那抑扬顿挫的戏文摇头晃脑。
四人一落座,乐绍成更是眯着眼用食指轻敲桌沿摇头又晃脑,时不时地还突然瞪眼大叫:“好!!!!!”
让坐在他身旁的无异觉得又是有趣又是新奇。
谢衣笑着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凑到无异耳边小声跟他讲:“这一出啊,讲的是这对夫妻分别十八年了,男的好不容易回国见到自己老婆,老婆已经不认得他了,他就想调戏她一下,谁知调戏得太过火,把老婆给惹火了……”
此时戏台上的女郎正躲在一旁暗自端详那男子,她小心捞起竹篮,绕到男子背后,乘他不注意,抓起地上“一捧沙”,直接砸向刚转身的男子脸上,然后镇定自若的念完戏文,下场。
而男子更是面露喜色,端足了架子才下场。
无异自顾自的在位置上,将那捋髯端手膀的架势装模作样的比划了老半天。
又是两出折子戏过后,傅清姣把一行四人引向了后台。
四人往那后台房间一望,房里正是刚才那两位舞台夫妻在对镜卸妆。
看见傅清姣领着身后三人进来,两位演员很热情的起身欢迎,傅清姣一一为身后人做着介绍:“谢衣与我老公二位老师以前都曾见过,这个是犬子,乐无异。”
两位京剧老师望着无异,十分了然的点着头,一时之间房中气氛十分微妙。
无异的眼神十分疑惑,他使劲的挠着脑袋,完全不好意思开口。
傅清姣上前扶住无异的肩膀,缓缓道:“我身体有缺陷,不能生育,所以我们至今都没有孩子,当然,这也怪我总是一意孤行。前两年,谢衣主动联系我们,希望能帮我们做些什么,所以今年,就有了你。”
傅清姣顿了顿,脸上神情越发的温柔起来:“很感激谢衣,把你带给了我们。你是个好孩子。”
屋内另外四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十分欣慰的笑意。
只有无异偷偷把目光瞥向挂在傅清姣背后的蟒袍,刚刚在舞台上扮演那个生角的演员刚好捕捉到他眼中的那几分调皮,走上去取下蟒袍,比在身前,问:“喜欢?”
无异赶紧点头:“嗯嗯!”
“那比划两下给我看看?”
无异一听,可高兴了,赶紧煞有其事的捋髯端膀,两眼一睁,开口几句念白还真有几分味道,他又用眼角余光往边上瞄,嘴角还带着一抹调皮的笑:“老师也来啊!”
谢衣听得一愣。
“来嘛!!”无异不由分说的伸手就去拉人。
谢衣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取来一件素色青衣戏服为自己穿上,那一低头敛眉,微敛水袖,迈着小碎步的模样,竟有七八分的味道。
看得无异站在原地直愣神。
屋里其它四个人也跟着起哄为他披上了生角戏服。
无异眼也不眨的看着谢衣扣起兰花指,变了眼色,一段戏词唱得泫然欲泣。
这戏词,恰巧就是刚才他们看的那一出,本来分别了十八年,丈夫却把老婆气冒烟的戏。
无异的眼睛跟着谢衣眼角飞出的每一分神韵变化着,当戏词轮到无异的部分时,无异却愣愣的没有接词。
谢衣放下身段,微笑着,默默等待他回过神来。
无异猛地一眨眼,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嘴角带着六分顽皮的开始跟谢衣搭起了戏。
戏文念到最后,该是谢衣戏词念罢下场,无异却一把抓住那长水袖,一双眼睛,含着万千言语,如梦如幻如酸如涩。
令谢衣不忍叫醒。
分手的时候,四人站在大剧院大理石阶前。
无异可怜巴巴的拽着谢衣大衣的一角,就是不放手,那模样直被傅清姣取笑:“看看你这孩子!我们又不会吃了谢衣!”
“不!不是!我不是……”
“傻孩子,过些日子,我们再聚吧。”
“……嗯……”
“你还有个哥哥。”
晚上的风吹得很冷,无异拽着谢衣的大衣在路灯橙黄的光晕下慢慢地走,谢衣握住他温暖的手揣进衣袋里,没有说话。
走了两步,谢衣突然回头在无异一直埋着的头上亲了一下,狠狠把他搂进怀里抱着:“那会儿我真的以为你丢了。”
无异亲了亲谢衣的侧脸,语气轻得仿佛呢喃:“无异不会丢的,无异要陪着老师,一直陪老师。”
开车回家后,谢衣被晚风吹得有些发烧,一到家就直接洗澡躺下了。无异端着温水和药,趴在谢衣枕边,看着他把退烧药吃下去。
谢衣又在他额上亲了亲,这吻里带着几分眷恋。
无异趴在枕边,看着谢衣睡去的脸庞默默的想:‘不知道我哥哥,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