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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湘湘竖着耳朵半坐在荣华园门外十米处的矮栏柱上。站她前头的人一边引颈张望一边相互议论着那将要从荣华园里开出的车是哪位大人物的座驾,同时密切关注有谁从政厅里出来,是不是要出荣华园。没办法,大家都进不了荣华园,却都要送礼。在大人物没出荣华园前,这个资源共享是必须且可行的。毕竟送礼是为了解决事情或是救人,谁也不想把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送给个什么事都解决不了的微末小官。

      至于大人物的座驾出了荣华园,那个时候人们就不会共享也不会谦让了,是蜂拥而上你推我搡奋勇争先。湘湘来这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是出来三位大人物,她也就跟着挤了三次。结果,大家都很遗憾,三辆车没一辆停的不说,挤最前排的还得吃不少汽车尾气。而湘湘,可怜的吃了两次。

      这时从里边传出车启动的声音,湘湘略伸伸脖子,是辆军绿吉普。回想一下,刚刚听见的都是‘他是谁啊’、‘有点印象’、‘不认识’。往前边看看后脑勺,一个个没往前挤的架势;往后边瞅瞅,不是愁眉苦脸就是麻木无情,不见一点兴奋。唉,又是芝麻小官,湘湘叹口气,继续稳坐她的矮栏柱宝座。

      只军绿吉普行至眼前,湘湘猛地起身舍弃她的矮栏柱宝座向车奔去。奈何车行太快,她又失了拦车先机,是眼睁睁看着吉普车甩她一脸尾气,还得继续追。顾清明,顾清明,顾清明!湘湘一边快跑一边喊。可惜,跟跑了五百多米,那车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湘湘终于停下来,半弯腰手抚胸口不住喘气。五百多米啊,她用的可是冲击五十米的速度,妈妈啊,累死她了。

      也就在这时,顾清明的车停了,他的副官小穆下车了!湘湘看一眼,再看一眼,迅速朝它迈步。途径小穆身边,他还蛮有心情的说一句‘劳你追这么远,抱歉。我车开得是有点快’。

      湘湘眼瞳微缩了一下,追这么远?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她追车了?顾清明和前头三位大人物一样不愿揽事上身,但看在她跑这么远的份上,觉得有必要停下来亲口对她说‘纵火事件由审查委员会管,她个女孩儿别跟着掺和吗?’。求人,湘湘心里默念一遍。手,握紧了装金条的包。

      湘湘上车,一提薛君山被抓,得来的回答就是‘回家等消息。纵火一事关系重大,委员长亲自来了,撤了无数人的职,下令要审查委员会严查。这事没人能插上手,你求谁都没有用’。

      就因为插不上手,她才找人;至于求谁都没用,那也得求了再看吧。湘湘坚持,说:“我姐夫不是纵火犯,他是救火的。为什么要抓他?还是说保安处的人都是罪犯,都得被抓?”

      顾清明皱眉,回身面对后排座上的湘湘,耐心说:“现在只是嫌犯。是不是罪犯,得审查委员会……”

      没等顾清明说完,湘湘断然插口:“小黑说那晚他看见你了,你也看见我姐夫和他拉着水车去救火了。那你是证人啊,你和审查委员会的说说,他们会相信你说的。”

      顾清明转回身端正坐好,目视前方,清淡说:“我是看见薛君山拉着水车,也听见他说救火,但我没看见他救火。审查委员会的人问我,我也这样说。”

      湘湘急了,身子前倾,急迫说:“你不能这样说,你这样说我姐夫就死定了。”顿一下,她反问:“你想想,我姐夫拉着水车,除了救火,他还能干什么?”

      能干什么?顾清明轻嗤一声。薛君山惯常的挂羊头卖狗肉!

      顾清明如此态度,湘湘很是失望,不得不打起悲情牌。只这说着说着,触动心底悲伤,竟真的哭了起来。而这哭影响思维,边哭边说出口的话便失了条理逻辑,东一榔头‘我姐夫要是不能活着出来,我姐也活不了。你知道的,他们还有一个小孩儿,叫平安,还不到两岁。你见过的,长得特别可爱’;西一棒子‘我奶奶说要把家里东西全填进去,要还不够,她就卖房子’。总之自薛君山被抓后,家里的困顿繁琐,湘湘絮絮叨叨全给顾清明倾倒了出来。

      顾清明听的头大,他突然想起薛君山的话:万一把我告倒了,我一家子老小不就得你养了。最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你最讨厌的小姨子,湘湘。

      等湘湘哭够了,说够了,她伸手用手背抹把脸。在手顺势下垂搭在腿上时,碰到装金条的包。求人吗,送礼是必须的,这个湘湘了解。所以她双手捧了包,递到顾清明能看见的地方,小声说:“一点心意……”

      ‘请您收下’没能出口,顾清明便推回她双手。他还说‘你疯了,这是干什么’!顿一会儿又补一句:“照现在情势,把人捞出来是不可能的,只能耐心等待,明白吗?”

      湘湘明白,她明白。她不奢求立时把姐夫捞出来,她现在就是希望顾清明能给她姐夫做个救火证明而已。她姐夫确实是救火的,出这个证明,有那么难吗?

      左右思量,湘湘的手指摸上领扣,心一横牙一咬,卑微开口说:“长官,顾长官,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把我自己给您。求求您,赏脸收下吧。”

      顾清明看着湘湘的脸,一脸的不置信。视线下移扫到那纤柔白嫩脖颈,立时气血翻涌。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真想要女人的话,至于跑长沙来受罪。粗鲁伸手扣上湘湘领扣,顾清明反手将她推下车,再将落在车上的包给扔了出去。

      小穆小跑着过来,上车。下一刻吉普车绝尘而去。

      湘湘捡起包,望着远去的车,是真真正正地绝望。面对顾清明,她已经放弃她的尊严、摒弃她的骄傲,只为了让他做个真实的证词,怎么就这么难?!

      吉普车再次停下,小穆时不时地觑眼他面色冷峻的长官,开始琢磨怎么打转方向盘能更快回转。等,约摸三十秒后,他的长官淡淡开口:“一会儿你去趟薛家,有什么事通知我。”

      去薛家,不是回头找湘湘姑娘?小穆惊讶。湘湘姑娘被推下车时,那伤心无助劲儿,看得他都心疼。万一她想不开……

      顾清明不解释。湘湘是个坚韧的女孩儿,猛然碰上重大噩耗,第一反应和普通女孩儿一般反应,但她不会让自己长时间沉浸在悲痛情境里。可如果薛宅里的胡家人出事,一个个噩耗叠加超过湘湘心理承受极限,那时候才会有事!

      顾清明料对了,薛宅还真的出事了,一大帮人聚在大门口要闯进来抢东西。胡家奶奶、胡父长宁、胡妈、湘君、小满、秀秀全站了出来拦。

      湘湘到家,看到的便是一大堆人个个举着米缸、布袋或是簸箕往自家闯。隔着老远便听见爸爸说‘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国民政府不会对咱们放任不管的。我们也会帮你们,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容我们准备准备’。可那帮人哪里肯听,一边往前闯一边说:“等你们准备好,我们就饿死了,别听他的!”

      湘湘双手推人用力挤出一条道走到大门口回身,那帮人冲挤的更厉害,自家人都不可能拦得住。好说好劝不管用,胡父长宁愤然开口:“你们再这样闯,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那堆人有聪明不怕死的。胡父长宁话音刚落,就有一瓜皮帽男子把话给他堵回来:“警察局长都被枪毙了,报警,吓唬谁啊!”紧接着又有人接话了:“报警?这房子是你们家的吗?那是你们家女婿从别人家抢来的!”然后‘原屋主’出声:“我张家在这住了八辈子了!”

      他们这样说,胡家人俱都缄口。这房子,确实不是走正规途径得来的。

      胡家人沉默,那帮人更见嚣张。瓜皮帽再次率先开口:“我们落成这样,还不是那帮纵火犯闹的!你们女婿就是纵火犯!”

      房子的事,胡家确实理亏。被人说,忍忍也就算了。可说薛君山是纵火犯,这个,胡家不能认。胡奶奶率先开口:“我家薛君山不是纵火犯!他是救火的!”

      “救火的?”那瓜皮帽嗤笑一声:“你家女婿是不是保安队的?是保安队的那就是纵火犯!”

      强盗逻辑!湘君气愤不已,再重申一次:“我老倌没放火,他不是纵火犯!”

      “不是纵火犯,那人家为什么抓他啊!”众人纷纷质问。

      胡父长宁气极败坏,恨恨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话不可以乱说!

      围闯的人听不进去。整条街都烧了,就他薛家房子没烧。这还用调查吗,他家女婿就是纵火犯,抢!

      有汽笛在响,围堵人群停住前闯。扭头看,却是一戎装军官和一蓝黑色中山装的男子过来。戎装军官沉声喝道‘退开’,他们乖觉俱往后退。不退不行啊,这戎装军官武装带上可别着枪呢。再有那凛冽清亮眼神,乍一对碰上,都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军方来人,胡家老小俱松口气。这下子应该不会有人敢明抢了。胡父长宁更是迎上去,拉了顾清明来到人群正中,说“顾长官,您来的正好,请您给我家主持公道。”

      顾清明过来,湘湘是担心的。他不肯给薛君山作救火证明,说明他本心是认同薛君山是纵火犯。她怕那群人再提房子、纵火犯引得顾清明再反感自家,便先一步开口状告说他们看上她家房子,看上她家粮食,明目张胆过来抢!她想把冲突定性在‘抢劫’上,别的,最好都不要提、不要说。

      湘湘这般说,那群人不乐意了,瓜皮帽低着头,用不小的声音嘀咕道:“是他们家女婿烧了长沙城,害得我们家破人亡露宿街头。他们还好房子住着,大鱼大肉吃着,凭什么?”

      湘湘呼吸一窒,再接收到顾清明瞟过来的责备,心虚之下,微不可见后退半步。紧接着想到姐夫就是救火的,她又挺直身子顺便压下心底的尴尬。献身,在那个情境是自然而然的决定。可一旦跳脱出来,湘湘只觉得自己愚蠢。

      站在人群正中,顾清明只说了两点:一,薛君山的审查还没结束,就不能说他是纵火犯;二,即便薛君山是纵火犯,罪责也是他去承担,没有以这为理由去抢劫他家老小的理儿。然后由他带来的干事接口:“现在政府正在全力打击趁火打劫、趁乱闹事的行为。如果你们谁再敢闹事,我就把他抓起来!”

      那群人心生惧怕,却不甘离开。

      为什么不离开,还不是认定薛君山是纵火犯!胡奶奶上前两步,严正声明:“我给你们保证,我孙女婿薛君山不是纵火犯,他是救火的,还救了很多人。政府叫他过去就是问那晚情况。问清楚后,他会清清白白回来!”顿一下,又说:“如果审查结束说薛君山真的放火杀人了,那我老婆子绝不姑息迁就!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薛宅的粮食任你们拿,东西任你们搬,老婆子我任你们打骂!”

      这话不能说。顾清明带来的干事伸手虚扶一把胡奶奶,连说严重了严重了。被宪兵队抓走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审查结束都是纵火犯,薛君山能跑的了?!到时不就啪啪打脸了么。

      胡奶奶不觉得自己言重,转脸看看那干事,继续坚定说:“薛君山被抓,我们一家老小是没有依靠了。纵然如此,我还是愿意把家里仅有的粮食拿出来救助大家,请长官给我做证。”

      干事看眼顾清明,顾清明无动于衷,他便放心看上胡奶奶,点头同意。胡奶奶放粮看着不是大事,但真掌过家过日子的人都知道,长沙城现在没有粮食,断粮就是断粮。想买,最近的也得出了长沙去宁乡才能买到,而且还是价儿高的离谱。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谁家受得了?!不过人家胡家自说放粮,拉他来的顾清明不懂家计艰难不说拒绝,他自然应下。

      等待放粮的当儿,顾清明靠着车身吸烟,时不时地看眼倚在门边站立的湘湘。他记得他推她下车时,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这会儿倒是没泪痕,只白一块黑一条的,狼狈的跟花猫似的。他车开走后,她躲到犄角旮旯里又哭过?想想车上她絮叨的那些话,再有现在这麻木表情,顾清明有些怀念那日相亲湘湘扬着小脑袋骄傲开口的模样。

      干事走过来,感叹道:“老太太是个厉害的,找你来的小姑娘也利落。她为找你费了不少劲吧?”微看一眼胡湘湘,他接着笑说:“你急吼吼把我从办事处叫过来,为的就是那个小姑娘吧?”

      把视线从湘湘身上移开,顾清明淡淡说:“她很可怜。”

      干事听到这话,笑了。这乱七八糟的世的道,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个个去帮?!

      顾清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虽做不到博爱普世,但自认良善。他修缮城防、安置伤兵、供应军需,往大了说叫保家卫国,往小了说不也是帮人。当然如果世人认为个个去帮才叫帮,才叫真良善、无私心的话,他无话可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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