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电影小说)》叶含露

5、斗法

　　左大臣府邸。
　　晴明跪坐在敦平亲王的摇篮前轻喃咒语，青音端坐在正对面。
　　博雅和左大臣、皇妃围坐在一旁。
　　晴明伸出右手，在婴儿的上方抚过，到腹部时忽然停了下来。
　　“敦平亲王身上被人下了个强大的咒。”
　　咒？众人面面相觑。
　　“可以准备支毛笔吗？”

　　原本幽暗的山洞被无数烛火的光芒照亮。
　　道尊正跪坐在神案前，双手结印，以一种奇异的旋律念着咒语。
　　神案上方一个执笏的雕像在火光中静默着。

　　左大臣府邸。
　　晴明用黑墨在敦平亲王的身上画满了符咒，最后用朱砂，在腹部画下一个五芒星图案的晴明桔梗印。
　　接着展开蝙蝠扇，在摇篮上方缓慢扇动，口中不停地念咒。
　　仿佛被他的念咒声惊动了，婴儿身上狰狞的肿块蠕动了起来，越动越快，就像肌肤下长满了跳动的心脏。
　　众人紧张地注视着。
　　青音早已端正地躺在摇篮旁边，闭目不语，似乎睡着了一般。
　　晴明不停地念咒。
　　终于，婴儿的口中有一缕黑烟飘出。飘出的黑烟浮在空气中，凝固不散。

　　道尊念咒的声音突然停了。
　　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碍他的施法，甚至要将他下的咒如数逼出。
　　道尊一振袍袖，结了个新的手印，念咒声也加强了许多。
　　左大臣府邸这边，婴儿几乎要吐尽的黑烟，忽然又全部缩回了口中。
　　是个难缠的家伙呢。晴明唇边挑起一丝嘲讽的笑，合上折扇立在唇前，扇子的顶端紧贴着下唇，低声念咒。
　　山洞里，道尊用念咒声奋力对抗着不可视的敌手，手印结得更紧了。
　　于是婴儿口中的那道黑烟，就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斗法中，一忽儿吐出来，一忽儿缩回去，再吐出来，再缩回去……
　　忽然，黑烟攸地全部缩进了婴儿腹中。
　　难道是晴明失败了吗？
　　晴明唇边挂着自信而高深莫测的微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扇子，猛地挥下。
　　婴儿张大的口中突然红光四射，似有什么将要破体而出。
　　道尊的手印一下子挣开了。他腾地起身，表情恼怒而又不甘。
　　晴明微微舒了口气。
　　就在那眨眼间，一道红光包裹的黑影冲出了婴儿的身体，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狭窄的屋内横冲直撞。带着呼呼的吼声与千均之势，震得整个屋子摇摇欲坠。
　　众人惊恐至极，伏在地上左躲右闪。
　　只有晴明一人岿然不动。
　　“青音阁下。”
　　青音点点头，张嘴大口吸着气。
　　晴明继续用扇子的顶端紧贴着下唇，低声念咒。
　　四处撞击、轰然作响的黑影赤光做了一番最后的挣扎，终于乖乖地进入了青音的口中，被她咽下肚去。
　　屋里顿时平静了下来。
　　青音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抚着胸口，神情惊异而复杂，仿佛对吞进肚中的东西感应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晴明对于她的异样，暗暗看在眼里。
　　敦平亲王已经完全复元了。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可怕的遭遇，睁着婴孩天真的眼睛四处张望。
　　大家惊喜地凑了过来。
　　左大臣小心翼翼地问道：“完成了吗？”
　　“不，还有工作要做。”晴明注视着青音闭眼紧抓着胸口的金铃、不自觉流下的激动泪水，“麻烦将青音阁下，带到我的宅邸。”

　　晴明府邸。
　　晴明在庭院中摆设好神案、御币，又在地上画了个不大的五芒星印记，刚好够青音一人跪坐在上面。
　　“博雅大人，拔出你的刀。”
　　“喔。为什么？”尽管不知道要做什么，博雅还是按照晴明的吩咐做了。
　　“我要将咒的本体赶出来。”
　　“咒？”
　　晴明取出两根尖锐长针，两指捏诀默念咒语。
　　蜜虫轻巧地将青音的发髻拆开，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再将上身的衣物脱光，露出光洁莹白的背部。
　　晴明将一根长针刺进青音后脑与脖子的交界处，另一根则刺入腰部的脊椎骨。
　　银色的细针有张开的手掌那么长，却大部分刺入了青音体内。
　　“呜。”博雅把声音咽了下去。
　　晴明右手握住青音腰部的长针，又俯身将下唇抵在颈部的长针上，就这样含着针尾念起了咒语。
　　随着不断重复的念咒声，青音的身体渐渐颤动起来。
　　双目紧闭，脸上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是一种类似无上喜悦，身心皆满溢幸福的表情。
　　却也是痛苦的表情。
　　青音忽然向前一扑，趴在了地上，双手抓紧铺在地上的衣物。
　　洁白的手臂开始痉挛，青紫色的经脉如蛛网般纵横交错浮出肌肤，并顺着手臂快速向上延伸。
　　“它要出来了。”
　　“啊？”
　　青音猛地仰头向天，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浮现。
　　博雅忽然理解了正浮现在她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是皱纹。
　　无论是青音的脸或身体，全身已如同耋耄老人般堆满了皱纹。
　　青音的背部突然往后弯曲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睁开了双眼。
　　眸中燃烧着青色火焰。
　　轰。
　　青音嘴里喷出了一道泛着赤光的黑影。黑影在半空中瞬间膨胀，幻化成一张恐怖的鬼脸，并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咆哮声。
　　“就是现在，攻击它！”
　　博雅大张着嘴，惊恐地注视着空中张牙舞爪的恶鬼，吓得说不出话来。
　　“快！”
　　可是博雅好象已经忘记手中还握着长刀了。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对鬼怪之类的东西没辙。
　　恶鬼吼叫着，在空中展开庞大的身躯，向博雅扑了过去。
　　博雅浑身抖个不停，怎么也挥不动长刀。
　　蜜虫满脸担忧之色，紧张地望着。
　　“攻击！博雅！” 晴明大声叫到。
　　博雅忽然不抖了。
　　他吃惊地转过脸看着晴明：“博、雅？”
　　这是晴明第一次没有称他“博雅大人”，而是直接叫他“博雅”。
　　这是不是表示晴明已经不再只当他是那个身为同僚、朝臣的“博雅大人”，而是有着更为亲密关系的朋友“博雅”了？
　　博雅突然觉得一股热气从心里直蹿上来，握刀的双手一紧。
　　“博雅！攻击！”晴明近乎咆哮了。
　　“是！”
　　博雅下意识地回答，终于举起长刀砍下去。
　　恶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向博雅扑了过去。
　　博雅一咬牙，紧闭着眼，长刀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恶鬼的攻势稍微一偏，擦着博雅的身体冲向远方，消失在夜空中。
　　博雅被强大的冲劲撞倒，惨叫着向后重重摔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晴明，那个咒是……什么？”博雅惊魂未定。
　　晴明俯身问青音：“青音阁下，你找到咒的本体了吗？”
　　青音缓缓抬起脸，她已经恢复了原来青春的容貌。
　　“……没有。”声音有些犹豫，好象另有隐情。
　　晴明却不再追问，只是温柔地说：“那么，就请好好休息吧。”

　　右大臣府邸。
　　两个男人正在庭院的廊桥边密谈。
　　“道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敦平亲王依然还活着……”
　　“那么……您说，对于闯进家门的不速之客，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你指的是晴明吗？晴明……去死吧！” 走廊上，右大臣杀气腾腾的阴暗脸色看上去比恶鬼还要恐怖。
　　“呵呵……您的状态看上去真是越来越好了……” 道尊背对着他，唇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晴明宅邸。
　　青音在屋内静静睡着，今天发生的事一定让她觉得疲倦不堪。
　　晴明与博雅背靠着柱子，对坐在窄廊上喝着酒。
　　除去恶鬼不说，今夜其实是个很美的夜晚。
　　月亮在窄廊上映衬出浓厚的阴影。
　　从屋檐下往上看，除了数片云朵在夜空飘动以外，穹苍之上有一轮毫无遮掩的皎洁满月。夜晚的庭院中，满溢着秋天的清澄大气。
　　虽然灯火昏暗，但藉着月光依然看得见庭院中随风摇摆、沙沙作响的胡枝子。夜露似乎已降落在败酱草、龙胆等秋草上，在月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秋虫唧唧作响。
　　“晴明啊，你说咒有时能绑住一个人的心吗？”
　　仰头赏月的博雅忽然若有所思地这样问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改口不再叫“晴明阁下”了。
　　“心？”晴明的红唇边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狡黠笑容：“你一定是爱上某人了吧！”
　　博雅低头不语。
　　“还没得到对方的回应是吧？”
　　博雅看着他笑得一脸暧昧，忽然一把扯起袖子遮住了脸：
　　“不行！不要这样看着我，晴明，别想看穿我的心！”
　　这下不止晴明，连一旁捧着食盘的蜜虫都笑了起来：“爱上了吧？”
　　博雅微微有些羞恼，赌气地抓起盘中的糯米团大口咬着。
　　“一个女人让一个男人觉得她宝贵；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觉得他宝贵，如果我们将这种感觉命名并束缚起来，那就叫做‘爱’。”
　　“就这样？”
　　“就这样。”
　　“博雅啊，利用一个咒语，你能从天空中摘下月亮，送给你喜爱的女子哦。” 晴明放下酒碟，煞有介事地说。
　　“月亮？怎么摘？”
　　“只要伸手指向月亮，再对女人说，‘亲爱的，我送你那月亮’，这样就可以了。如果那女子答应接受，那月亮便是属于她的了。”
　　“……哈哈哈哈，我怎么能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话？”
　　“你不能吗？”
　　“你不能吗？” 更多的时候,蜜虫不像蝴蝶，而像只应声虫。
　　“不，不管怎样，决不能！”博雅一脸“士可杀不可辱”的坚决表情。
　　晴明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