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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引狼入室 ...

  •   不知过了多久,有湿热的小舌在脸上舔舐;有焦急的呼唤在耳边不休,翎瑚悠悠醒转。星痕抱住她,喜极而泣,“公主,你醒了?”
      翎瑚茫然点头,“怎么,我们没死么?”
      “没有没有,”星痕拼命摇头,“都好好的呢。”
      翎瑚不信,挣扎着坐起身。

      山景依然,北风依旧,只有雪地上的累累脚印与点点猩红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并不是在做梦。“星痕,你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没有。除了公主和奴婢们几个,哪里还会有别人?”
      星痕说完,旁边几个侍女纷纷呼应,“是,是,星痕姐姐说的没错。”
      “可是……”翎瑚望着数不清的狼爪印上交叠的几枚硕大兽印,“可我明明看见一个白衣人,还射伤了他。你们看,那里还有几点血渍。”

      星痕有些不安,摸了摸她额上热度,“公主你看,除了我们几个的脚印之外就是兽印了,那血……恐怕是公主射伤了哪匹狼吧?”是么?翎瑚望着天上重又絮絮纷纷飘落的雪片,那无暇的白衣,那狼一样的双眸,难道都是她错看了么?还是,他就是那头巨兽,那头比狼更可怕的怪物?

      翎瑚带着人马回到宫中时,锦凤宫中的宫娥已点燃了宫灯,正在清扫道上薄薄的积雪。她一路进去,一边解袖箭、松软鞭,一边向星痕道:“这些先收起来,过会儿要是母妃遣人来问,就说我累了,已经睡下了,明早再去向她请安。”星痕接过东西还未来得及答应,已有一人先她而言,“不是说累了么,怎么睡下了还这么不安生,说这么多梦话呢?”

      翎瑚一回眸,就见一位三十来岁的盛装妇人穿过纱幔冉冉而来。她的乌发挽成如意髻,缀着流云点翠金步摇,身上是百蝶穿花霞色宫衣,长眉入鬓,凤目含春,尖尖下颔微微扬起,显出几分自傲。星痕见后急忙跪下,翎瑚也迎上去福一福身道:“母妃,你怎么来了?”

      丽贵妃看着这个刚及笄不久的女儿,摇一摇头道:“你离宫前答应母妃什么?要不是母妃过来看你,还真要被你糊弄过去呢。”翎瑚一手将豆豆交给星痕,一手挽着母亲的手臂娇憨道:“母妃,我也想早些回来,可下着这么大雪,紧赶慢赶也晚了这么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你父皇白日已召了你一次,所幸被母妃用练舞的借口搪塞过去,要是晚上再召,你让母妃怎么圆法?”丽贵妃嗔怪。
      翎瑚只是微笑,“父皇这几晚都在召人进宫议政,哪会想得到我?再说即使真要女儿过去,母妃也有千百种方法为我圆谎的。是不是,母妃?”丽贵妃嫣然,伸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就是要我替你扯谎的时候嘴最甜。”

      翎瑚吐了吐舌。丽贵妃抚一抚她被风雪吹红的脸颊,又为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辫,“弄成这副模样回来,可猎到什么没有?”
      翎瑚摇首,“猎那些小兽没意思,大的又……”
      “大的又什么?”丽贵妃打断她道,“你还真想去猎那些豺狼虎豹不成?”
      “没有没有,即使我想,星痕她们也会抵死拦着的。”翎瑚说着,眼前不知怎么又浮现出那个不知是人是兽的男子面容。

      丽贵妃听她这么说,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下来,“锦平,你也大了,该知道分寸。将来以你的身份,虽不真要你在女红针黹上下什么苦功,但是出嫁之后,也不能让人家笑话你只好舞刀弄枪、行猎骑马吧?”翎瑚心中一动,“母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锦平还不想出嫁,父皇也说要多留我几年,哪有什么人能来笑话我?”

      丽贵妃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你父皇再宠你也不能留你一辈子,你总要嫁个好人家。今儿也晚了,明日起,你还是照常到母妃宫里来,母妃继续教你练舞。”翎瑚皱眉撇嘴。丽贵妃不吃她那一套,偏首向静立一旁的星痕道:“伺候公主早些睡下,再把那身月色绑袖莲花舞衣给找出来,明日寒雪香梅,穿这一身跳祈梅舞最是应景。”

      星痕低头答应。丽贵妃又向翎瑚道:“听见了没有?早些睡下,明儿要是迟了,我可是要罚的。”翎瑚没奈何,答应着一直送出宫门。一时更衣就寝,她疑惑地看向星痕,“母妃突然过来,又说什么练舞,又说什么出嫁,是不是……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星痕也不明所以,“前些时还听皇上说要多留公主几年,难道是又改主意了?”
      “不……不会!”
      翎瑚想到父亲不再宠她,要她早早出嫁,心里就像是塞了大团棉絮,“我明日去找父皇问个明白!”

      第二天,翎瑚练完了舞就直奔文璟帝寝宫,谁知文璟帝虽说已经下朝,可仍是召集了几名臣子在后殿议事。翎瑚因自幼娇宠惯了,此时也不及等候,径直就往里走。还没等守在门口的内侍阻拦,就听水晶帘后有一苍老而惶恐的声音响起,“……臣的幼子虽与九公主年岁相当,但是体弱多病,无风也会抖三抖,实在配不上公主啊。”

      话音刚落,另一个年轻利落些的声音立即接上,“为臣虽有一子,不过面容丑陋,定然入不了公主的法眼。”
      “说到相貌,为臣的相貌比之丁尚书是天差地别,为臣的四子恐怕更不及丁尚书之子,皇上虽有厚爱之意,可惜……”这人跌足惋惜,“可惜为臣之子没有福分,不如还是傅将军的儿子更为合适。”
      那被点名的傅将军抢上道:“犬子面容虽说不丑,但是已与人定下婚约。”
      之前那人问道:“定亲?从没听将军说起过啊。”
      “我儿定亲,为何要同你说?”傅将军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翎瑚在外听得也是气血上涌,原来父皇真要把她嫁出去,她哪儿得罪他了?她越想越沉不住气,挑开那华光一片的帘子就冲了进去,“父皇,我才不要嫁那些无风抖三抖、面容丑恶、谎话连篇、随口就能订亲的人呢。”她一停说,目光也在那几位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那几人原本就有些心病,再被她目光一扫,不约而同地垂首看地,好像地上的鎏金砖上已长出了片片金叶。

      文璟帝手捻须髯,轻咳几声道:“这是什么道理,朕与众臣工说话,你怎么能冲进来?还不退下!”翎瑚素来不怵她这位父皇,此时听见也不害怕,只扬着头道:“父皇与人谈论女儿的婚事,女儿怎么不能进来?”那几个垂首看地的大臣各自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偷偷拭了拭额上沁出的汗珠,心中更加叹服自己刚才的英明决断。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好色而且蛮横,这要是嫁到谁家,谁家就是供着个火药桶啊。

      文璟帝沉下脸,断喝一声道:“谁许你这么没规矩的?出去!”几位大臣等了又等,也没听见该有的脚步声响。因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文璟帝的目光正落在他们几个身上,哦,原来是要他们几个出去啊?几人恍然大悟,立时知趣地叩首告退。

      文璟帝目送他们几个争先恐后的身影,面色更加阴沉。翎瑚一眼瞥见,立时抢先开口,“父皇不是说要多留锦平几年么,怎么没几天工夫就变卦了呢?”文璟帝被她抢了先机,口气反而先软了下来,“此一时彼一时嘛。从前你总是黏着朕,朕自然要多留你几年;这些时这宫里已经留不住你了,朕难道还不放你出去?”

      翎瑚扁起嘴,像幼时一样扑到他怀里,揪着父亲的胡子道:“那锦平从今日起就一直跟着父皇,父皇到哪儿锦平就到哪儿,别处哪里都不去了,可好?”文璟帝望着坐在膝头娇俏如花的女儿,眼前全是她幼年景象:胖乎乎、粉嘟嘟的九公主赐号锦平,也为他的锦绣河山带来了十六年的太平。锦平爱笑爱娇,平日最爱做的就是爬上他的膝头,揪着他的胡子说笑玩耍。他最疼他这个女儿,也想过多留几年在身边陪伴,可他又怕若是再不把她嫁出去,那些传言会愈传愈真,到时候这个娇纵太过的女儿就真的难以觅到好夫郎了。

      翎瑚看文璟帝一直没说话,揣度着低一低头后,潋滟双眸中似起了几点秋露,欲盈双睫,“父皇真的不要锦平了吗?”她的语声是那样的楚楚可怜,令文璟帝的满腔决心险些化为乌有,“父皇怎会不要你呢?不过你几位姐姐都是刚及笄就出嫁,父皇也不好你留得太久,免得人说偏心。”

      “偏心就偏心嘛,”翎瑚搂住了文璟帝的脖颈,还像幼时一样撒着娇,“反正父皇偏心母妃这么多年,再多偏心我一下有什么要紧?”
      文璟帝硬起心肠,不为所动,“胡说!朕哪里偏心过你母妃?朕对宫中佳丽向来一视同仁,绝无偏私。”
      翎瑚点头赞道:“对,父皇不偏不倚,对锦平只要像对母妃一样公平就是啦。”

      文璟帝对付这个对他了如指掌的女儿向来占不了上风,实在无法,他只得又拉下脸来,摆出天下之主的架势,“朕已拿定了主意,不容更改!你只管跟着你母妃练舞,到时朕必为你择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婿。”

      翎瑚一听,便明白父母对自己的婚事已统一了意见,如果再不使出杀手锏,她的婚事就要板上钉钉了。“父皇,锦平不想嫁人!”
      “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比父皇更疼爱锦平,所以锦平不想嫁。”
      文璟帝虽说常常喝到她送上的甜汤,不过这一碗实在甜过蜜糖。“世上的确不会有人比朕更疼爱朕的宝贝,不过只要有一个人能与朕同心,到时你就又多了一个疼爱你的人,岂不是比眼前更好?”

      翎瑚直起身,满脸不满,“锦平只要父皇疼爱就够了,不要别人疼。”耳听得女儿这么需要他,文璟帝的慈父之心更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放和语气,眸中又多添了几分慈和,“锦平,朕已放出消息,你不嫁是不行的。不过,朕可以小小退让一步。”

      让一步?听见有门,翎瑚立刻接口,“怎么让法?”
      “朕原想在几位世家子弟中为你挑选,如今……不如这样,朕会颁下一道旨意为你张榜招婿,十日为期,期内的揭榜之人都可供你挑选择定,如何?”
      翎瑚垂眸在心里打着算盘。
      文璟帝抚了抚她墨缎一样的长发,微微笑道:“朕既然最疼你,为你想的必也是最好的主意。怎么,还不满意?”
      翎瑚知道再无路可选,只得道:“我挑谁都可以么?”
      “可以,只要你喜欢,都是朕的好女婿。”

      翎瑚一路回到锦凤宫后并没有步入正殿,而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偏殿,“把王丞相、傅将军、丁尚书还有李侍郎都给我拿来。”星痕听命,从一排排形态各异的泥人中取出了丁尚书和王丞相,另一个贴身婢女梦月则奉上了傅将军和李侍郎。翎瑚随手取过一个忿忿道:“无风抖三抖?那是他喝多了花酒,腿软头晕!”
      “啪”地一声。
      她又拿起一个,“谁不知道你儿子是雁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面目丑陋?丑的怕是心吧。”
      “还有你,面目不如人,扯谎的本事也不如人。谁不知道你的儿子像你夫人?要像了你,说媒的早就躲瘟神了。”
      一连又是两声脆响。
      最后一个,翎瑚拿起时就险些拗断了它的泥手,“你更好了,一直挑肥拣瘦的没为你儿子定亲,还到处托人求媒,一转眼,就说放定了,也不怕父皇治你个欺君之罪,哼!”

      翎瑚泄完郁气,步履轻快地走出殿外。星痕梦月紧随其后,临关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自己的小像一眼:神佛保佑,以后可千万别惹恼了公主,不然……各自又望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残骸。前车可鉴,即便只是个小像,也不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翎瑚走进寝殿后就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替我送出去,要快!”梦月接过后立即退出。星痕了然,在为她更衣时说出了心底猜测,“公主这信是不是要送到北齐去的?”翎瑚含笑未语。星痕又大着胆子道:“公主是不是想让晋王快些赶来揭榜?”

      翎瑚瞥了她一眼,“心里知道就好,非要说出来做什么?”
      星痕吐了吐舌,不一时又道:“这世上除了晋王之外,奴婢也想不出还能有谁配得上公主,不过……”
      “不过什么?”翎瑚本在对镜端详着自己,这时听见,转眸看向星痕。
      星痕续道:“不过公主既然属意晋王,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呢?皇上不是说公主挑谁他都喜欢么?”

      翎瑚闻言,唇边逸出一抹浅笑,“眼下不是很好?若有心,自然会来;若无心,不来……也好。”星痕咂舌道:“公主亲笔写信给他,他还能不来么?”翎瑚低头整了整腰间系成蝴蝶双飞的丝绦,“你又说胡话了,我哪里写过信给他?”
      “啊?公主刚才那封信不是送去北齐么?”
      “是去北齐,不过不是送给晋王,只是让人把张榜的事散出去而已。”
      星痕偏首思索。

      翎瑚看她一脸糊涂的样子,好笑道:“亏你还算机灵,这都想不明白?”
      “明白明白,”星痕似乎理出了思绪,“公主心里要让晋王知道,可又不想直接告诉他,所以要让人散布消息出去,保证让他知道。晋王知道后若来,公主自然欢喜;若是知道后不来,公主就……”
      “就什么?”
      “就把他的小像也摔个稀巴烂。公主,奴婢说的对不对?”
      翎瑚嫣然,恰如一朵在冬日里开放的春花,“对,很对!”

      文璟帝说办就办,没几日就命人将皇榜张贴在大周各地。头几日,因为翎瑚声名在外,无人敢揭取皇榜,之后在文璟帝百般施压下,才有人陆陆续续地揭了榜。到了第十日,翎瑚穿着家常衣物,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梦月低头,轻柔地为她揉按着因连日练舞而有些酸胀的小腿。

      室内温暖如春,侍女的手势力道又是恰到好处,翎瑚愈觉困倦,正昏昏欲睡时,星痕携着一股寒气快步而入,慌慌张张道:“公主,不好了,出大事了!”翎瑚眼皮一跳,像只猫儿似地舒展着身体,“有什么大事,别是那头巨兽跑进雁京城了罢?”
      “是啊是啊,公主怎么知道?”
      翎瑚看住星痕,一下坐起身道:“它在哪儿,可伤了人?”
      “没有伤人,不过……”星痕答得吞吞吐吐,“不过它在城头揭了一张公主招婿的皇榜。”
      “什么?”翎瑚大愕。
      一旁的梦月替她问道:“是真的么,怎么可能?”
      “就是真的,”星痕回思着才刚听来的惊天消息,“那巨兽是趁夜来的,据守城的士兵说,它好像……好像专是来揭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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