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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我生在蛮荒,活在医庐,即使外出也无非两件事:问诊,采药。除了略懂岐黄简直一无所长,大山大河是见过不少,可与人相处的智慧却少得可怜,何况这里是精于谋算者尚且得凭运气才能勉强过活的深宫大院,我简直半分胜算也无。
      这才短短一月就莫名其妙的惹了一身麻烦,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愈发觉得不只是我倒霉这么简单,许多疑点似乎有迹可循却又无从查证。
      我一心只想逃离这些不相干的是非——本来我就不在编制,出宫按理不难。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有品级的总管公公,他只冷冷的撂下一句话:“你想出去?下辈子吧!”
      就在我筹谋着逃跑的时候,画眉跑来传话,说温婧夫人要见我。
      夫人?我隔着鹅黄宝幄徒劳瞪大双眼,也只隐隐瞧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影子,但已不妨碍我顷刻即认定这是个绝色美人儿。她慵懒的半坐半卧于软榻之上,身着素白寝衣,手摇羽扇,似乎随意自在。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坠马髻,一只琉璃坠金蝴蝶步摇垂下来掩住半张脸。
      她似乎也在凝神观望我,倏尔轻声一叹:“你居然也长这么大了?很不错,是能派上些用场了。”
      我脑袋一麻,甚至来不及弄明白闪过的意念到底是什么,一只枯干的手便已无声无息冷冰冰攥住我的咽喉。食指搭的位置十分巧妙,用不了多大力气,费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红莲,带小姑娘去,她有什么疑惑你只管一一作答便可。她要是……要是闹的厉害,你知道该怎么处理。”温婧夫人说完挥挥衣袖便消失不见。我不敢动弹,心里一片森然,只觉得胸口压抑。
      被拖着走了数十步才被放开。乍看见红莲的脸,我吓得连连咳嗽不敢多看。那张带着惯有厌世神色的脸,有一道贯穿左脸的疤痕,由不高明的缝线技术支持下愈合后,就像一只蜈蚣爬在她颧骨深陷的脸颊上!
      我乘简陋软轿被两个轿夫抬着不知所去为何,又想起温婧夫人说的“她有什么疑惑你只管一一作答便可”。撩开帘子将欲开口:“我……”
      低头看地的红莲不待我发问便流利作答:“夫人与姑娘本是同乡故知,才一手安排你入宫。今日夫人有难,其中细碎不便与你多说,你现在要为她做件事,待会儿你自然会明白是什么——好了,我只能说到这儿了,事成之后夫人自会与你有所交代。”她的声音倒温软清灵,有理有条,说了又好像没说,没说却又不等于说了。
      脑子中的一团乱麻不仅没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了。温婧夫人,而今太师之女,生于京城,故居安阳。和我住的地方——江南八竿子打不着。红莲的一番话处处陷阱引诱暗示着什么,若想摸清我的底细不算难也犯不着深信。可又是同一问题:算计我这么个无关轻重的小卒子能得到什么好处?

      半个时辰到了一处闲荒院子,七皇子生母故居落花殿,真是个悲摧的名字,可想而知居主如戏文般凄惨哀怨,红尘情殇的一生。里面荒的可以,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杂草齐腰,鸦鹊堂而皇之的占枝驻巢。
      红莲拾阶而上推开吱呀作响扇门,灰尘直往下掉,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进去再说吧。”
      天光只照耀到门口方寸,屋里仍是黑黢黢的。仿佛里面藏有什么怪物吞噬了光亮,我警惕着缓步迈入仍对看不见的浓稠黑暗颇为忌惮,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红莲姑姑……”
      转过身的一瞬间愤怒直冲脑门,几乎是下意识咬着牙颤抖着叫出来:“混账!”
      门被关了。唯一的一团光也暗淡埋没,我像个盲人摸索到扇门旁一边叫骂一边发狠踢锤。铁链缠绕声、钉板封门声嘈杂起来遮掩住我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清净下来。我折腾累了,趴在地上断断续续的抽泣:莫名其妙,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红莲的声音:“小姑娘,听我说。”
      我立刻捂住耳朵:“我不听不听……除非把我给放了。
      她居然还真的就这么走了!
      起先我还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屋子,捅破窗户就能跳出去,绕着转了一圈心寒不已。明显是才翻修过,门窗换新具已钉死。唯一通向后院的走廊也被砌得严严实实。
      慌神中被一团烂棉絮之类的东西绊倒,衣襟中跳出一个小包袱。我的眼已经有点适应黑暗,拆开包裹有一节火折子和一封信。我不记得曾装过这些物件在身上,大抵是红莲趁我不备塞进来的,好快的手法!
      看口气是温婧夫人写的:吾儿袭炎命舛,身染顽疾,来势汹汹,无人有策。今为免祸及旁人,隔绝静养。先生大名,素有耳闻,望不遗余力,救回生天。感激涕零。若十日后仍无好转迹象,吾唯忍痛以大局为重。”我看的昏昏沉沉,很不明白。好在下方换了一种字迹孔武有力解释一番:“天花,十日后焚落花宫,别耍花样,你娘在我手上。阅后即焚。”
      我脑子嗡嗡作响,只盘旋着两个大字:天花!
      犹记得十年前那场北方大规模爆发的传染性疾病,我和师父刚到兰州,拉面还没吃上,拉面师傅就暴病突发一头栽进了汤锅。师父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瞬间就变了,退出门外吃了一大把褐色丹药拉着我即刻水路回江南,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死人,从染病到病死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大夫还没摸清病因也染上死了。后来就演变到好人发现染天花者直接拖出去扔到石灰池子里烧死。此病无药可医,全凭命硬和运气。幸运痊愈者少之又少,脸上还留下了标志大祸不死的麻子。
      心里咯噔一下,拿火折子去照绊倒我的那团“棉絮”。果不其然,是个缩成一团穿着宫女服饰的尸体,不远处还有几具。大概事先服了某种药物,身体并未腐烂只是脱水的厉害,脸皱巴巴眼珠子暴露在外几乎就要掉出来,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只怕再待上一会儿我迟早也会成这个样子。
      我发疯似的抡起拆下的桌腿砸向扇门,指甲劈了虎口破了却也只砸了一个小印子。歇了会儿我灵机一动,吹亮火折子想把门烧了,大概是我之前用的太厉害了,火折子只剩短短一截,还没把门点起来自己就先灭了。我又恼又恨只怪自己没早点想出这个法子——事后我才知道门板有三层,两层木夹一层铁,就算再给我十个火折子,除了把自己呛死什么也得不到。
      我咳嗽了几声觉得自己可能现在很已经染上天花了,学着三国戏里的曹操怪叫了几声“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又忍不住想哭。
      突然听见倒吸了一口凉气似的虚弱笑声,我吓的扔掉火折子连滚带爬了几步,心跳如雷。这下我才彻底镇静,捂住胸口:“别激动,悠着点跳,让我多活几年。”好死不死,那笑声又出现了:“我还当你至少能折腾个一天一夜,这么快就败下阵了?你哭够了过来给本皇子倒杯水可好。”
      我知道是谁了,七皇子王袭炎——即将害死我的人。趁着还有力气飞快跑过去踹他两脚还捎带抢了一个丝绸枕头,回来趴在门口继续嚎啕大哭。
      他也不见恼哈哈大笑,丝毫不嫌口渴了,开始毫无章法的絮絮叨叨:“居然是你来陪我走这最后一程啊,宁小神医。我根本没想和他们争那把破椅子,可还不能放过我。永绝后患错杀一万又何妨。只恨生在帝王家,不能畅饮做闲人。我上一次出宫还是在两年前,假扮成我的贴身小太监逃了出去,那回我是打算再也不会去的……不说了,反正你也能知道我后来又回来了——小神医,若有来世你想怎么活。”
      我翻了个身觉得头顶冷嗖嗖的,抽泣着把被子抢过来盖上:“你以为本大小姐是自愿的?中间的太长我没听进去。没有来世,你死了就彻底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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