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薄》未沫

6、第五章

　　天气很快凉了下来。T恤衫变成了长袖衬衣，再变成了线衫，然后变成了毛衣，最后变成了厚厚的笨拙的大棉袄和鼓起来的羽绒服。
　　小悠向来很讨厌穿这样臃肿的、像企鹅一样的棉袄，或者是像气球一样的羽绒服，可天气依旧不饶人，气温一天一天下降，没办法，妈妈和她淘遍了小城的商业街，终于在童装店看中了一件红色的看上去不那么肥大的棉袄，一整个冬天，她都要和这件衣服作伴。
　　于是就是元旦。风华高中是一所严格的学校，所有的节日包括国庆节都不搞活动，唯独元旦，可以让大家放松一下，观看一台规模庞大的元旦演出。

　　元旦演出规模之庞大，是风华高中人人皆知的。所有的节目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核和编排，出不得一点瑕疵，这也让老师同学煞费苦心。
　　主持人是这天最大的亮点。从来都反对学生梳妆打扮的风华高中，却会在主持人脸上大下功夫，历年的照片里，每一个女主持人都穿着华丽的纱裙，披肩长发，脸上画了淡雅的妆容，完全是尊贵的公主的样子。而男生更是穿着黑色西装，打领结，风度翩翩。

　　元旦那天，所有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去了学校附近的陆军礼堂。礼堂旧旧的，应该是许多年以前建造的。大红色的幕布垂下来，刚刚触及舞台的地面。聚光灯温暖的灯光照到上面，衬出一片热情的橙黄色，像是海平面上初生的太阳，微微收敛着它耀眼的光芒，如娇羞的少女脸上一片温和的红。
　　全体都入座了。因为是按照班级排的座位，小悠他们是二班，自然比较靠前，可以看得很清晰。苏亦然坐在小悠旁边，兴奋的说：“不知道今年又有什么出彩的花样。”
　　“嗯，很期待。”小悠应了一声。风华高中的元旦演出真的年年都会出彩，沉浸在学习中多时了，难得还有这样可以令人期待的节目。
　　班长给他们班每个同学都发了节目单。铜版纸的正面是风华高中校园的全景照，背面是节目的出场顺序和表演的班级。主持人照例是四个，最末一行上写着他们的名字：
　　夏浅哲、苏晴、安岂寒、白薇。
　　“哈，那是真正的苏晴。”小悠笑着对苏亦然说道。
　　苏亦然也笑：“唉，一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好笑！不过没想到原来我们小学时就有过接触。”
　　小悠轻轻说：“也许那个就是什么缘分吧。”
　　“怎么又是白薇。”苏亦然冷冷的说，“什么地方都有这家伙！”
　　小悠不吭声。
　　“还有夏浅哲，都不来点新花样，难道风华高中真的那么缺人吗？”苏亦然不满的撇撇嘴，倒是小悠劝道：“不就是元旦演出吗，他们当主持人你又不会死掉。”
　　苏亦然沉默了一小会，接着又说：“安岂寒。那是一班的班长吧，听说他各个方面都非常出众。”
　　小悠只是笑笑：“不认识他。”
　　正说着，一阵音乐声响起，观众席上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衬得台上分外明朗。
　　幕布的衬托下，四位主持人缓步从后台走了出来。掌声雷动。
　　她依稀辨认出苏晴，和小时候记忆中的有几分相似。她个儿高挑，温情的眉眼，两颊涂了些胭脂，微红。一身墨绿色的纱裙，裙摆在空中被撑成美好的弧线，恰好落到地上，遮住了她脚上水晶蓝的高跟鞋。小悠不禁叹道：“她好漂亮啊。”
　　再看白薇，淡淡粉红色的纱裙，缀满了白色的蕾丝花边，她的脸上有她习惯性的笑容，甜的有些腻人。
　　再着就是看惯了的夏浅哲，黑色西装，那是男主持人一贯的装束。
　　剩下一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安岂寒，和小笋一个班的。小悠暗暗想。他的个子比夏浅哲稍稍高出一两公分吧，还是黑色西装，光看看还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每届都会有一两个极其优秀的男生，小悠曾经听见别人说起过安岂寒，说他要比夏浅哲更加有潜力，更加完美。
　　是苏晴开的头，一串感情饱满的开幕词。
　　她有多么好看啊，自然的笑容，独特的气质，亭亭玉立，不掺杂一丝俗气。小悠心想，若自己是一个男生，一定会在这时喜欢上她，并且是深深的。

　　小悠看了看节目单，开头是几个传统节目，学校铜管乐队的演奏，还有校舞蹈队的一支漂亮的舞蹈，这些算是开场。随后便是小悠他们班。
　　他们班的节目是话剧《雷雨》的节选。曹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写出了这样著名的剧本，以后却再也没有超越过。也许年轻真的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小悠班里没有大群的帅哥美女，搞不好群舞，只得把目标转向语言类。选了好多剧本，终于决定再次重演这一幕被演过无数遍的话剧。音响里播放出雷雨倾盆的声音，雨水听上去大得似乎真的可以把舞台冲垮，还夹带着低沉的雷鸣。那是整出戏的最尾一段，周萍打算要带着四凤一起逃离，却遇上了鲁侍萍和蘩漪，最后四凤触电而亡，周萍拔枪自杀。
　　演周朴园的男生穿着类似睡衣的服装，微微陀着背装老。蘩漪穿着漂亮的白色缀了碎花的旗袍，梳着发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四凤扎着麻花辫，穿着一件旧旧的深蓝色格子衬衣，很有沧桑的感觉。
　　因为是自己班，小悠他们使出全身力气为自己的同学鼓掌，幕布缓缓合拢，灯光暗了下来。
　　“我们班，应该还不错吧。”小悠对苏亦然说。
　　苏亦然笑：“嗯，不错不错。”

　　接下来是一大段的歌舞，大都是仿古的。这年头，为了迎合学校年老的校长和书记的胃口，许多班级忍痛排练起了这样的歌舞。女生都穿着戏剧里才有的服装，抖着袖子，唱一小段不大正宗的昆曲。还有的女生打着油纸伞，穿着二三十年代上海女人的装束，缓步在台上走过。还有的班级干脆把全班女生都搬了上来，穿着红衣，跳《好日子》这样吵闹的舞蹈。
　　小悠叹了口气，再和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节目单，下一个节目是高一（1）班的，听说是椅子舞。椅子舞？小悠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子，难道是每人都拿着笨拙的木头椅子在台上晃？那一定遭透了。
　　灯光打亮，幕布拉开。
　　五个男生提着那种折叠式的椅子走出来。中间的一个特别惹眼，一看，原来就是安岂寒。
　　音乐响起，熟悉的旋律，是BSB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小悠猛地想起，那首歌的mv，便是五个后街男孩的椅子舞。
　　原来是从那里抄来的。小悠嘿嘿的想。
　　“小悠，小悠，看，那个不是阿煜吗？”苏亦然激动的捅她。
　　小悠一惊，忙抬头。“最左边的那个，看到了没有？”苏亦然连忙指给她看。
　　是的，那是小笋，提着椅子，一只手让它在地面上转圈。“看见了。”她淡淡的应了苏亦然一句。
　　节奏分明的音乐，安岂寒扔下椅子，走到台前的话筒边，抓着杆子，一边跳舞一边唱着歌词。

　　although loneliness has always been a friend of mine
　　i'm leaving my life in ur hands
　　people say i'm crazy that i am blind
　　risking it all in a glance
　　how you got me blind is still a mystery
　　i can't get u out of my head
　　don't care what is written in ur history
　　as long as u're here with me

　　……

　　“小悠，你看，他这个样子好帅啊！”苏亦然也按捺不住，捅捅小悠，“怪不得他们都说琦喜欢他！”
　　琦是一个很可爱的短发女生，成绩优秀得要命，次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还是学校广播站出色的DJ。从前，那些制造八卦的学生都传琦喜欢他，开始小悠和苏亦然都还不相信，觉得这样优秀的一个女生怎么可能喜欢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不过现在，苏亦然彻底相信了。
　　“英文歌真的很难唱，可是他唱的那么好！”苏亦然连连赞叹。
　　小悠撇撇嘴：“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怎么了，不就是赞美几句嘛！可惜为什么那时歌手大赛他没有参加？”

　　她看见最左边的小笋，穿着白色衬衫，绕着椅子走着，感觉有一些奇怪。
　　他是不适合到这样的环境下来的，他没有那种有气质，他怎么看都是书生气，头发短得非常合乎学校的要求，从来不打扮自己，常常穿学校的运动校服，他怎么看都是一种乖巧的样子，绝对没有丝毫邪恶的气息。

　　安岂寒唱完了，回到其他四个人当中。这时又从后台走出几个女生，小悠认出其中一个是琦。
　　琦是她的偶像，她怎么也无法想想这世上还有这样优秀的女生，她聪明得一塌糊涂。

　　这个节目获得了满堂喝彩。掌声雷动。
　　“看来我们班那《雷雨》有危险了。”苏亦然吐吐舌头。

　　下一个节目是高二（2）班。伏烟所在的班级。小悠心想。
　　白薇走出来报幕，她小心的提着裙子，不让它绊倒自己。
　　“看完了高一（1）班富有节奏感的舞蹈，我们都沉浸其中。下面请大家欣赏高二（2）班带来的节目，《盛夏的果实》。”
　　盛夏的果实，那是莫文蔚的一首歌。那首歌出来时，她们还都在读小学。当时的小学生时不怎么关心流行歌曲的，这首歌并没有多少人听过，而伏烟却非常喜欢。歌词是伤心的，旋律也带着悲情。小悠很喜欢听伏烟唱这首歌，当时的伏烟，声音还很稚嫩，唱不出那种悲伤，却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也许是伏烟唱把。”小悠想。
　　幕布拉开。空旷的舞台上，竖着一支话筒。话筒后面，伏烟微微低着头。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微微卷曲。
　　伏烟的歌从小就唱得很好，至少小悠非常喜欢听。她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力量，空灵，像是一杯清淡的绿茶，散发出干净的香。
　　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连衣裙，裙子的设计很简单，没有花边和蕾丝，及膝，蓝色的底子上缀满了白色的碎花。伏烟曾经说过，黄种人穿蓝颜色是最漂亮的，因为黄皮肤可以把蓝色衬得很漂亮。
　　她用爸爸每个月汇来的钱买了很多裙子，一大半是蓝色的。有的蓝的像纯净的天空，有的则是深海里沉静的深蓝色。
　　她先是静静的唱着歌词，和着伴奏，偌大的舞台只有她一个人，显得是那么孤独和悲伤。
　　“奇怪，怎么唱这首歌？”苏亦然皱了皱眉头，“元旦唉，应该要唱快乐一点的歌嘛。”
　　小悠说：“也许吧，不过，她真的很喜欢这首歌呢。”
　　苏亦然疑惑道：“怎么，你认识她？”
　　小悠笑道：“哦，她就是伏烟。”
　　曾经，小悠也和苏亦然提起过她最好的朋友、相伴了一整个学生时代的伏烟。
　　“她便是？”苏亦然不相信。
　　小悠点头：“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她应该是像琦一样，是一个乖巧快乐的女生。”苏亦然说。
　　小悠只是笑。苏亦然这样快乐的一个女生，怎么会体会到伏烟的悲伤。不要说苏亦然，连小悠自己都无法体会到。

　　元旦过后，便是紧张的复习迎考。高一虽然看似轻松，却要学习八门功课，要搞好每一门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历史地理，平时理科占用了他们所有的时间，哪有空来背历史地理啊，只得考试之前临时抱佛脚。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而且这个学期结束，就要文理分班。
　　文理分班，这对小悠他们这群高一的学生们可是头等大事。同学们都在到处打听读理好还是读文好，有的说理科专业多，有的说文科竞争少，学习轻松，把大家的头都搞昏了。
　　不过这对小悠来说却不用这样费脑筋。小悠的文科真是烂得可以，初中的历史与社会，高中的历史地理她都考得一团糟，不像苏亦然，什么都没背也可以凭空扯出一大堆歪理把试卷填得满满的然后得一个不错的分数。
　　分班，小悠等了很多年了。理科，理科，理科，死了也要读理科，死了也不要读文科，管他理科每天要做多少练习纸，考大学有多么不容易，还是要理科！
　　苏亦然却犹豫了很久。她的文科好得不行，每次都可以轻松地拿第一名。可是，她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医生，似乎不得不读理科。
　　不过读理科，他们实验班还要分成竞赛班和高考班。真是一个复杂的东西。小悠自认为智商不够，读竞赛班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报了高考班。苏亦然也执意要去高考班，可是她妈妈却希望她可以去竞赛班，还是拗不过苏亦然，也就作罢了。
　　就这样，两个人都读了理科。

　　苏亦然还不忘去别的班级打听。回来就兴奋的向小悠汇报情况。
　　“据说他们报竞赛班的人少之又少。”苏亦然撇嘴，“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小孩保全高考，去竞赛就是去赌博，得不了全国的奖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等于是白费的。”
　　“这样啊，那学校还怎么办竞赛班啊。”小悠说道。
　　苏亦然又说：“学校当然是软磨硬泡，据说过几天校长要亲自动员，什么什么的，反正要把成绩好的学生都逼道那里去。”
　　小悠说道：“反正我是铁了心不去竞赛班。”
　　苏亦然倒是有些动摇：“可是，竞赛班的老师真的好得不行！和高考班差远了。”
　　小悠说：“我超级讨厌搞竞赛。”
　　“阿煜报的也是高考班。”苏亦然说。
　　小悠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哦了一声。
　　“琦报了竞赛班！不过也难怪，她成绩那么好！”
　　“嗯。”
　　“安岂寒也报竞赛班。聪明人呐，我们是赶不上。”
　　“噢。”
　　“对了，等期末考试完了，我们去哪里玩玩吧。子炎说东沙挺好玩的。”
　　小悠道：“好。”
　　又说：“我可以带上伏烟吗？”
　　苏亦然笑：“好啊好啊，人多些热闹！”
　　又扯几句话，苏亦然突然恢复了她好学生的模样，对小悠说：“马上要考试了，我先去复习了，这些等考完再细细谈论好了。”
　　“嗯。”

　　那段日子似乎非常黑暗。苏亦然用功得没日没夜，整天埋头在书本里。她是一个小狂人，可以不需要休息不知道疲倦，这令小悠非常羡慕，小悠的身体不是很好，经不起这样的折磨，虽然也想着用功，却每天还是早早睡觉了。
　　等她清醒过来，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成绩正在一门一门的公布。苏亦然轻松拿下班级第二，各门功课成绩都很好。小悠算是运气好，考了个第九名，刚刚挤进前十的宝座，也就心满意足。
　　子炎热心的约大家去东沙玩，玩好了直接回泗水镇。
　　这个城市临海，东沙是一片美丽的沙滩，但是它很小，像是海边的一颗明珠，挤不下太多的游客，这也让它幸免被成为一个嘈杂的旅游景点。没有各种游玩的设施，但那里的确是一个宁静美好的地方。
　　“以前我去过了，那里真的不错。”子炎饶有兴趣的介绍，“很原始，去那里的路上有个老爷爷摆了个小摊卖矿泉水，每个人买一瓶算是门票。”
　　苏亦然兴奋的说：“听上去真的很有意思唉。”

　　汽车摇摇晃晃到了站。五个人——杨小悠、伏烟、苏亦然、小笋、韩子炎——跳下车。眼前有些荒芜，几座矮矮的房子，还有一些卖贝壳项链的小贩，还有一家小小的快餐店。子炎说：“这里我也来吃过，味道不错，可惜地段太偏僻了，几乎没有客人。”
　　苏亦然笑：“你还真是吃遍了大江南北啊。”
　　“往这走。”子炎带路，把手一指。
　　其他四个人跟随着。小悠和伏烟亲昵的拉着手，有说有笑。不过她也不忘介绍——
　　“伏烟，这位是苏亦然，我的同桌。”小悠拉过苏亦然，“这位是伏烟。”
　　“你好。”苏亦然显得很有礼貌，还装模作样鞠了个躬。
　　伏烟也笑着和苏亦然打招呼：“你好！”
　　小悠和伏烟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和所有好朋友一样，两个女孩嬉笑着，说几句耳语。倒是苏亦然好奇：“说什么呢？”
　　伏烟和小悠就一脸神秘的笑。

　　这段小路边上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可惜现在是冬天，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地上也落着厚厚的枯叶。天空蔚蓝的，在这个环境污染的时代，很难得看见这样漂亮的天空了。小城的工业不发达，靠得是渔业和旅游业发展经济，环境自然也比较好。
　　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卖矿泉水的老爷爷。苏亦然觉得有趣，上前去买他的矿泉水。摊子上不仅有矿泉水，还有一些其他的饮料。这是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有时一天下来都没卖出几瓶，而老爷爷依然每天出现在这里。
　　“东沙是个好地方啊。”老爷爷笑起来脸上多了许多褶皱，“现在开发了旅游业，其他的沙滩都被改造了，只有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们每个人都买了瓶矿泉水。老爷爷说他摆摊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要守着这片净土。价格和超市里的一样，不像有些景点，矿泉水贵得没有样子。

　　这里已经可以望见沙滩了。海浪的声音也依稀可见。
　　“快点！”苏亦然催促道。
　　迎着凉嗖嗖的风，五个人欢笑着冲向了那里。
　　“我去过香港的浅水湾，却觉得还没有这里漂亮。”苏亦然说道，“还是家乡的山水最舒服！只是这里的海水黄了些。”

　　不是很漂亮的海水搅出白白的浪花，冲到沙滩上，把沙洗得平平整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