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薄》未沫

3、第二章

　　住在小悠家有些日子了，伏烟终于稍稍平息了心中的痛苦。升到了六年级，功课也紧张起来，只看见她每天捧回一大摞作业。六年级，老师们总是要拖课，小悠还是耐心地等在伏烟的教室门口，看见她出来时和她打招呼。
　　小悠还是每天放学都和她一起回家，伏烟和往常一样拉着小悠的手走过那段石板路。小悠总是希望她开心，所以有事没事都笑个不停好让气氛变得快乐一点。原本应该是伏烟涛涛不绝的讲话，可现在反而是小悠在瞎扯而伏烟几乎完全成为了听众。
　　小悠扯的话题果然很郁闷，完全就是用来打破沉闷的气氛的无聊的杂事，什么哪个老师又说了什么话啦，考试成绩啦，班级里面女生之间的明争暗斗啦，学校里的流言啊蜚闻啊。小悠讲得都有些痛苦，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说话的女生，而伏烟只是笑笑，顶多是出于礼貌的“嗯”或者“哦”或者“真的吗”之类的答话。

　　真的没有什么好再扯了。小悠想破了脑子，可脑子就是绞不出一滴水来，无奈得要死之下，她只好漫无目的地说一些语无伦次的话。

　　小悠问，你知道白薇吗？
　　伏烟顿了一下，支吾了几声后说，不认识啊。
　　小悠就开始痛苦地绞话：“她是我们班的班长啦，但是我们同学都很不喜欢她……可是就是因为她成绩超好，老师一直都很宠她，所以年年班长都让她当……嗯……她总是欺压我们这些同学，打小报告，动不动就哭，引起老师的注意，然后说我们的不是……结果每次我们班都有同学被老师批评……我们都讨厌她，可是也没有办法啦……”
　　伏烟“嗯”了几声，答道：“哦，那你们还真不幸唉。”
　　说到“不幸”，小悠又把心提了提，生怕伏烟想起什么，但见伏烟没反映，她又开始乱扯：“那个……我们班同学都说下次选班干部一定不选她，她架子可大了，我们有问题想请教她都要被她嘲笑……我们都说要让我们班学习委员当班长，她人真的很好，工作也很热心……呃……反正我们同学都不要白薇再当下去……”
　　“哈，还有……他们都说白薇和一个六年级的男生非常非常好，真是亲切呢……那个男生好像是六年级的第一名唉，成绩不是一般的好，喜欢他的女生超级多……”小悠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传播绯闻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伏烟莫不做声，连表情也省略了，小悠只感觉拉着她的手上全是汗。

　　小悠依然天真地和伏烟讲这个蜚闻：“他们说白薇每天都和那个男生一起回家，那个男生每天都送她到家门口哦——这是我们班同学长期跟踪看到的——哎，那男生和你是同一年级的，你知道他吗？”
　　“哦？不知道啊。”伏烟摇摇头。
　　“唉，伏烟，不要老是让我讲话嘛，你也说些什么吧。”小悠拽拽她的手。
　　伏烟支吾着：“嗯……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啊……学校里没什么意思，功课很多了，老师都对我们吹胡子瞪眼睛……”

　　说到这里，小悠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白薇，她正准备给伏烟指，却发现白薇迎面走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白薇像一个傲气的公主一样走过去，没有看小悠一眼，却在伏烟的擦肩而过是小声骂了一句：“贱人。”
　　也许身边的行人都没有听见，但小悠却清楚地听见了那一句话。她不知道白薇在说谁，但不管说谁都会让小悠感到恼火，她也很孩子气地回敬了一句：“你才贱呢。”
　　白薇头也没有回，从她们的背后走远了。

　　小悠赌气地开始借题发挥：“看，她就是这样让我们全班讨厌，动不动说别人坏话，也不看看自己——哎，对了，你们认识吗？”
　　伏烟一惊：“不认识啊。”
　　“不认识她怎么骂你呢？……”小悠自言自语了几声，见伏烟没有反应，声音也小了下去，“反正她骂人就是不对，怪不得我们都不喜欢她……”

　　小悠对白薇的态度从不满晋级为厌恶。小学生的矛盾是简单又直白的，小悠和白薇吵了一架，小悠一句一句反驳着她，白薇理屈词穷，恼羞成怒，作为一个堂堂班长有名有姓怎么可以输给一个无名小卒？白薇柔软的手甩出一个轻柔的巴掌，轻柔的可以称得上是“抚摸”，小悠还没想还手，却看见弱女子一样的白薇趴在课桌上嘤嘤地哭了，肩膀随着她抽泣的声音颤抖着，倒是把小悠吓了一跳。随后，小悠用一种无比鄙视的目光瞄了白薇一眼，伴上一声轻微的冷哼，“切。”

　　不知道是怎么收场的，总之那天白薇的举动没有引来大批同学的围观和老师的注意，小悠有幸逃过被老师训一顿的命运——白薇喜欢打小报告，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而老师又偏偏特别宠幸白薇，“欺负”白薇的同学，总是会被叫到办公室里挨好几顿训外加大道理不少。小悠乐呵呵地想，自己运气可真好。命大福大屁股大，马桶坐不下。

　　随后的几天，小悠在同学们的“鼓励”下，在白薇的白眼下，在老师的鄙视下，在朋友的忿忿不平下，依然傻傻又开心地在学校里混日子。上课无聊的时候，她就在草稿本上画猪头，小眼睛大鼻子的猪，表情狰狞面目丑陋的猪，然后用稚气的字体在旁边写着：白薇大猪头、白薇变态、白薇是猪这样的句子，然后还画了一大堆有古怪情节的漫画，满意地对着自己的杰作自恋十分钟，再扔进乱糟糟的抽屉。

　　泗水镇的小学，星期六早上要上什么兴趣小组，重新排班，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电脑啦，手风琴啦，语文数学啦，唱歌跳舞啦，座位都是乱的，所以下一周的星期一，当小悠再次回到自己的教室时，发现了塞在抽屉里、写满“白薇是猪”的草稿本上写了一行小字：白薇是谁？——苏晴。

　　小悠倒着实惊讶了一番——苏晴，学校的大队长唉，她的照片一直悬挂在学校的橱窗里，是小悠膜拜的偶像！在小悠眼里这么高高在上，望尘莫及的官居然也给小悠留言了！看，人家大队长多么体恤百姓啊，多么善解人意啊，多么亲切啊，多么关怀人民群众，多么了解人民的苦衷啊！小悠当然要笼络人心，把那一行小字在“志同道合”的同学面前炫耀了一阵，接着立刻决定怎么将这个大队长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充实自己阵营的力量，她便在纸上写了长长的一段话：
　　苏晴你好！看到你的留言很高兴！我是五一班的杨小悠。你问我白薇是谁，那我现在就为你介绍一下——白薇是我们班班长，但她这人总是依仗着自己是个官欺负我们，动不动就哭，打我们的小报告，害我们天天被老师骂。她成绩很好，所以老师很喜欢她，每次选举都指明让她做班长，我们班同学都很不高兴。谢谢你的留言，我们做笔友好吗？赠巧克力一块。

　　小悠写完那段话，就把纸和一块巧克力包在了一起，用信封装好，还在信封上郑重地写道：苏晴收。那个星期五，小悠特意把那一包信放在了课桌里。信是用来灌输思想的，巧克力是用来贿赂的，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

　　于是第二个周一，果然小悠没有失望，苏晴给小悠回信了！小悠兴奋地把信展示给同学们看，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
　　杨小悠：你好！收到你的信了，很开心。看来白薇真的不是很好啊，怪不得你们都不喜欢她。呵呵，谢谢你的厚礼。以后我们保持联系。和你做笔友挺好的，谢谢。 ——六（5）班苏晴

　　小悠还拿着这封在小悠看来十分珍贵的信在伏烟面前炫耀了一番。伏烟只是浅浅地笑了笑，说，小悠你的确还是一个小孩子。小悠不服气地反驳：“你不也只比我大一岁吗，有什么理由偏偏要说我是小孩子？”
　　“你比我快乐很多。”伏烟的眼里有淡淡的忧伤，“你把恨也当作了一种快乐。可是，我却感到非常痛苦。”
　　“小悠，这样的痛苦你是不知道的。”
　　小悠听不懂伏烟在说什么，可是看到伏烟这样的愁容，小悠害怕会触及她的痛处，所以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话题——柯南好帅啊，工藤新一好帅啊……

　　小悠无比兴奋地又在接下来的几周给苏晴写了信，可一直得不到她的回音。有人说，是位子变动了，苏晴可能不坐这个位子了，所以再也收不到信了。小悠未免有些失望，可想想自己和大队长都通信过了，又感觉很骄傲。像是获得明星签名的追星族一样。

　　有的时候小悠走在路上会看见苏晴，小悠有些悲伤地想，她一定不知道，走过她眼前的人，是她的笔友。好几次小悠都想叫她的名字，然后对她说：苏晴，你认识我吗，我叫杨小悠，我们写过信的。但是，胆小终究是小悠的天性，她不敢去和她说那句话，只敢远远地望她，想着无名小卒和大名鼎鼎的大队长的差距，走远了。

　　白薇的事情在喧闹中过去了。五年级，吵吵就到了期末。六年级的同学要毕业了，伏烟最近非常用功，总是在学校里上课到很晚才回家。要毕业考了，他们的作业顿时多得跟什么似的。伏烟成绩很好，这样聪明的女生应付小学的试题当然得心应手，三次模拟考试，她每次都检查三遍才交卷，一次比一次分数高，最后一次模拟，她还考了全校第一名，这令杨爸爸杨妈妈都为她感到高兴。

　　考初中，泗水镇有一个规定，每个小学的前一百名的同学可以上镇里最好的初中，泗水一中；而成绩稍稍差的同学则要被分到镇上稍微弱一点的学校，泗水二中。泗水镇只有这两个初中，竞争当然很激烈，也有不少考到泗水二中的学生的家长，拿着钱和权去一中校长那里走后门：让我的儿子读你们学校吧，我可以为学校多捐赞助费……
　　很快，考试考完了，分数揭晓了。小悠的小学门口挂着考进泗水一中的同学的名单，誊写在红色的纸上，标语是大大的两个字：喜报。
　　第一名：夏浅哲六（1）班
　　第二名：伏 烟六（2）班
　　第三名：苏 晴六（5）班
　　…………
　　“伏烟考了第二名，真不错呢。”小悠在人群中了呵呵地挤出来，“苏晴第三，也很好呢。可第一名是谁呢……名字有点耳熟……对了，是白薇男朋友啊，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成绩很好呢……怪不得白薇那么骄傲，人家有资本嘛……”

　　伏烟光荣地毕业了，泗水一中当然对她宠爱有加，成绩公布的第三天便打来电话，生怕学校保不住伏烟。伏烟的心情在假期里一直都不错，难得在母亲去世之后看到她有这样快乐的时候，小悠当然也为她感到十分高兴，几天里都乐呵呵的。

　　乐归乐，伏烟毕业了，小悠也有一丝忧虑，她就要上六年级了，也要面临一中和二中的选择。如果自己没能考上一中，那么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和伏烟上同一所中学了，那该是多难过的事情。小悠终于意识到了要努力努力地学习了，哈哈，自己是六年级了，五年以来一直盼望着做老大的年级，可真正到了这个年级，却又后怕起来。

　　要换老师，到了六年级，学校一般都会把好的老师分配过来。听说换来的语文老师是个男老师，小学里男老师不多啊，所以小悠和同学们都特别兴奋。小悠说，要是来一个和工藤新一一样帅的那多好，每天教我们破案。于是很多同学都点头笑得欢喜。

　　开学也就成为了他们盼望的日子。石板路上又他们轻快的步子，那些小学生快乐地说笑着，看见小学门口上“泗水小学”的牌子，他们都貌似兴奋地说到了换老师的事情。以前的那个语文老师很不受同学的欢迎，不是因为她课上得不好，而是在她之前的语文老师太受大家欢迎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个语文老师便这样不幸地在同学们的欢笑中离开了。

　　身材如矮冬瓜、脸像麻团的校长非常重视地亲自带着新的语文老师走进教室。未见其人，先听校长发了通大兴，把那老师说的跟神仙一样，什么“柳行中心小学”（那是城里一所小学），什么“副校长”（那老师原来在那里做副校长），什么“引进人才”，什么“尊师重教”，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直说得同学们一头雾水。别在那里瞎吹了，同学们都瞪直了眼睛，想看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老师甘愿来“泗水镇”这个鬼地方。

　　星光璀璨，群星闪耀，那位被说得天花乱坠的英雄老师正将一双名牌皮鞋伸入同学们的眼帘，接着秋风吹动他棕色的西装，再看见一颗闪亮的头颅从门中挤进来，当大家正睁大眼睛的时候，只感觉一股奇异，接着是一片惊叫，不要说工藤新一了，就连毛利小五郎都比他帅啊，毛利小五郎虽然有时很不正经，但他严肃的时候还是挺帅的啊——可一看那语文老师——大饼脸，畸形的五官，呆滞的表情，怎么和毛利小五郎相提并论啊。小悠和班上的同学们都郁闷得要死，喀喀喀，美好的愿望就此破灭，碎了一地。

　　小悠只好自我安慰这，算了算了，不就是个语文老师吗，丑一点能有什么。
　　是啊是啊，丑一点能有什么，同学们平静了原来的心情，已经是六年级了，反正再一年就要毕业了，怎么混也都能混过去吧。这样一想，马上就安然了。

　　第一节语文课，那老师谈天说地，古今中外无所不及，可一听就知道里面漏洞百出，简直就是扯淡，同学们的目光立刻变得无比鄙视。真是可笑，传说中的“名师”居然如此弱智。

　　如果要受点煎熬听听他的狗屁语文课也就算了，结果那老师还要发比山还高的作业，每天练习纸都是一叠一叠的，这个害苦了文印室的复印机，整天吐着试卷。小悠和同学们更是苦不堪言，成天都被作业俘虏。于是，班级里一些具有反抗精神的同学就开始打响了起义的第一炮，小悠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把每张练习纸都揉得上面的油墨都要掉下来了然后再交上去，结果每天的语文作业交到那老师的办公室都变成了草纸，小悠他们非常高兴，并且积极鼓动剩余的同学，整个班里都弥漫着叛逆的风气。

　　小悠在那段叛逆的时光中结实了一个朋友，叫小笋，一个聪明但是极度不用功的男生。小笋和小悠一样，每天揉着恶心的作业纸，在“教师”一栏里填上“欧吉桑”，上课传纸条骂那个可恶的语文老师。小悠开了一本本子，每天上课都在上面写，然后一组一组地传阅。这让他们感到非常刺激，像是在打仗一样，像是在玩间谍和反间谍的游戏。

　　小悠对小笋很有好感，那是一种仰慕，一种崇拜。那个男孩子，脑子里装着数不尽的歪主意，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芒。
　　那种仰慕，让她在小学毕业后时时会想起这段压抑却快乐着的时光，时时会铭记他。到了泗水一中，小笋从一个贪玩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有着让人嫉妒的好成绩的学生，她会经常听见老师夸奖他，会看见他的名字出现在学校门口贴的红榜上。

　　可是，就在毕业前的三天，同学小高在阅读这本本子的时候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幸好上面留言全是用网名，可是，小悠却在本子的封面上写过：站长，杨小悠。
　　灭顶之灾。小悠只感到手心的汗水多得可以淌下来。
　　小悠和小高被叫出去谈话，去办公室的路上，他们被全班同学簇拥着，像是民族英雄一般，当然，有不少都是来求他们不要把自己出卖了。小悠此时非常害怕，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懦弱还是她骨子里的性格。
　　班主任没有像他们想象的一样声色俱厉，只是和他们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什么“尊师重教”什么“灵魂的工程师”，最后，她说：“马上就要毕业考了，我也不影响你们复习，这事也就算了。”小悠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于是，很快，毕业考。他们终于离开了这个无聊的学校。
　　小悠以最后一个名额的危险成绩，挤进了泗水一中。尽管成绩不怎么样，但小悠仍然很高兴，终于又可以和伏烟在同个学校了！

　　初中三年，一晃而过。
　　当小悠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绩优秀褪去傻气的女生时，她已经到了高中。
　　市里最好的第一高中。
　　而且，她是被保送的。保送，这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风华高中，传说中全体初中生三年追求的圣地！

　　当然，一年以前，成绩更加优秀的伏烟也理所当然考到了那里。她开始了住校的生活，所以很少可以和小悠见面。现在小悠也要去那里读书了，她非常高兴可以再遇见伏烟。
　　小悠全家也借此机会在城里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搬到了那里去住。

　　于是，真正的故事就要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