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记当日曾许诺》公子七陌

2、轩辕月色爱恨愁

　　指月殿外月色清冽。
　　黄帝处理完一天的政事，喜欢在指月殿看月亮。山月年年相似，见证了千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还有那个同样见证他神采飞扬青春的女孩儿。只是，几千年光阴斑驳，他早已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谁，许是那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子，又许是那个踏着月色来到他面前的骄傲女子。

　　轩辕国人尽皆知，黄帝宠爱三妃彤鱼氏。
　　多年以前，在山顶之上，在冽冽凉风里，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那时，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冷。他指着天上的月亮向她许诺日后送她一座大大的宫殿，能看到像那日一般的月亮。她则小声回答，她才不要什么宫殿，她只想要一个指着月亮的傻子。
　　那时，他与她都不曾想到，几千年后，在他为她建造的指月殿内，他一脚重重踢开了苦苦哀求的她，对她说，千年情分尽绝，仅剩的情意早已被她的疯狂和狠毒消磨殆尽，从今而后，她要敢再碰朝云殿的人一下，他必将她挫骨扬灰。
　　从初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到日后的互相猜疑，虽日日在榻边，她却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在高粱地中拿梨子掷他的女孩。几千年来他每一次忍耐，只是因为那一夜的刻骨铭心。

　　我一直在想，西陵嫘、彤鱼氏以及黄帝之间的爱恨纠结究竟谁对谁错。但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都看不出阿嫘和彤鱼究竟真正错在哪里。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只能是她们都不幸爱上黄帝。
　　那日轩辕山上，朝云殿中，白发苍苍的嫘祖向阿珩、昌意、昌仆、茱萸讲述了这段绵延几千年的爱恨。茱萸一语中的——
　　最该恨的是黄帝。他为了功业抛弃恋人，却又在功成之后怨恨阿嫘令他失去恋人和孩子。

　　是的，彤鱼没有错，也正因此，我终是恨她不起。即便日后她对朝云殿众人心狠手辣，可她内心终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对朝云殿的毒辣仅因她对西陵嫘的恨。
　　很多年前，那个身怀有孕的少女曾苦苦哀求阿嫘：“你是西陵嫘，天下男儿都想娶你，可我只有他，求你把他让给我吧！”可她却不知，天下男儿虽多，西陵嫘想嫁的却只有他。
　　那时她曾绝望害怕，不只是因为失去他，更是，她未婚先孕，她的父兄会打死她。她那么绝望，甚至哀求愿做一个妾室。可骄傲如阿嫘，她的父亲对这门婚事一直不满意，她又怎能刚一过门，就让另一个女人生下她丈夫的孩子？！
　　该是多少眼泪、悲愤、害怕、绝望、不甘，才化成了那样狠毒那样令人心惊肉跳的誓言：
　　“我已我子之血肉发誓，必要你子个个死尽，让你尝尽丧子之痛！”
　　那恨意又经千年日月的浸泡，对黄帝负心的恨，对阿嫘夺子的恨，早已深入骨髓。
　　千年后的轩辕山，黄帝将那有孕在身的女子封为三妃，那女子巧笑倩兮，顾目盼兮，却令人毛骨悚然。只因她的心早已死去，她为恨而活。
　　也许，宿命早在彤鱼封妃那日便已注定了，又或许更早，在她发下那毒誓的时候就已注定了。她注定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除了儿子，除了恨，她一无所有。

　　黄帝一生英明，可就在西陵嫘和彤鱼氏的问题上一再优柔寡断，儿子之间帝位之争，恰是后宫两个女人仇恨的绵延。后宫之争，险些变为天下之祸。
　　于阿嫘而言，他曾是她这一生最美的遇见，为他，抛下结拜兄妹，抛下曾许下的诺言，抛下三十年肆意飞扬的快乐时光；为他，她抛下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与他白手起家、浴血奋战。
　　她曾如此爱他，隐去真名，尽力辅佐。她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甚至是以未来炎后的标准所培养，她的见地、谋略、机智、勇敢，自是彤鱼氏所不能比之万分之一。当他问她究竟是谁时，她说她是西陵嫘。我想，也许从那时开始，黄帝才真正考虑娶她吧。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得力助手，更是因为她身后的整个西陵氏族。
　　可是，对于这么一个深爱黄帝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的爱恨，才让日后她后悔的宁愿当年戳瞎自己的双眼，也不愿见到那个轩辕山下的少年。
　　几千年的爱恨交织呵……
　　他一直以为他不爱她，他娶她是因为她身后的西陵氏，也因她是开国功臣，所以他才赐她朝云殿。他曾如此厌恶她，厌恶天下窃窃私语说他是因一个女人才得了天下，厌恶她在朝臣的地位不可撼动，厌恶她的满头白发、面容枯槁。
　　可是，他错了。
　　她是他的妻子，可她更是与他共同打下轩辕王国的战友，无数次救他于水火，没有她，就不会有轩辕国。
　　也许最初相遇，他对她只是欣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利用。可那么多年战场中携手相扶，一路走来，他早已分不清。许是不经意间，早已情根深种。当天空中银凤的影子渐渐淡去，他的眼眶中终是流出眼泪。时隔千年后，身穿黄色战袍的他再一次在战场见到她银色的身影，只是，这次，却是诀别。
　　那火红的凤凰树，那漫天飞舞的凤凰花，不仅一次次出现在颛顼和小夭的回忆中，也出现在黄帝的回忆中。那红色的回忆中有他们共同的血脉，承欢她的膝下，可他，却在远处静静站着，不曾打扰。很多很多年后在《长相思》中，小夭与颛顼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一如百年前在她面前。
　　那是他们共同的血脉呵……
　　他也曾像小夭和颛顼那般年少。他身边，也曾有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记忆中那女子的容颜渐渐明了，是阿嫘，也是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