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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朝云暮雨长相接(上) ...

  •   重阳登高过后不到十日,母亲去世了。

      记得前一天晚上,临睡之际,我去问安,她还责备我近来时常发愣,读书心不在焉,要我反省自己。谁知第二天,人竟然去了。

      母亲的丧事很宏大。这是父亲的意思,他行事一向如此。棺木于妙香寺停灵,我与长兄轮流值守灵前。

      第二十四日清晨,我来到妙香寺替换长兄。山门前驻着一匹马,鬃毛打结,一望便知是刚刚长途跋涉过。我没想到有人来得这样早,也不当回事,带着两个下人正往里走,眼角瞥到有人从一侧的客室方向走过来。
      郎君留步,下官有一事想要打听。
      我转过身。
      那人神色一愣。
      陌生人初见我时,往往如此。有人将我比作卫玠,裴梦得更是添油加醋地说我的名根本是展玠之名化来的。不了解的当我占了多大便宜,殊不知我最恨的就是这卫玠。他自己被一群疯癫痴傻活活看死不算,还要把几百年后的我搭上,着实没道理。
      什么事?
      他这才回过神,递上名帖。
      下官前年幸得仇大人指点,今日返京,一来吊唁,二来重访恩师。不知大人现在何处,方不方便一晤?
      又是个父亲昔日的门生。看我未穿孝服,以为我也是来吊丧的。孝衣,出门时是穿了的,从下车到入寺这几步路,脱下来交给下人收着,进了休息的地方再换上。
      我不愿让不相干人等看出我没了娘。
      看看他的名帖,上面写着:韩瑛,河阳主簿。从河阳到京城,快马单程也要十来天。加上消息传到那里的时间,这人大约是听到消息立刻就动的身。看他样子,确也是风尘仆仆,面露疲惫,只有目光炯然。
      家父现在家中,韩大人但去无妨。
      我将名帖还他,走进长兄所在的房间。

      我刚刚还在奇怪。韩瑛既来吊丧,为何不向长兄询问父亲在哪里。原来长兄这些天操劳太过,就着书案睡着了。
      长兄的母亲是父亲的侍妾。我和长兄,我们叫她昙娘。我很少见到昙娘,偶尔在家里碰到,她也只是对我羞怯地笑笑,再匆匆走开。昙娘还生了长姊。长姊只比我大一天,七年前因为痘疹夭折。我不知道昙娘是否嫉恨过母亲,至少母亲的善妒我是亲眼见过的。长兄从不和我说起这些,他和昙娘一样沉默。
      其实父亲和母亲也都是沉默的人。我在家清静惯了,在馆里听课的时候都会觉得周围人太吵,更不用说市集之类的地方。
      也说不上有多嫌,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四十九日过后是出殡的日子。全奉元的人倾巢而出,观望。
      长兄哭得很大声。昙娘也来了,用绢帕捂脸,呜咽良久。家里的下人,被母亲责打过的,没责打过的,哭成一片。
      没有哭的,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我。
      父亲看着一滴眼泪也没有的我,重重地叹气。

      依礼,当守孝三年。
      父亲说,书还是要念的。于是,我回到了崇文馆。

      一天,我向柳夫子请教完问题,从夫子的别室中退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阴雨天。天气比往年都来得暖,不下雪而改下雨就是证明,然依旧是漠漠轻寒。整个崇文馆的藏书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老朽的木头受潮后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最熟悉不过。
      沿着游廊慢慢走,就看到了那个人。那天明明没有他的课。
      他见到我,露出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微笑。
      若仇郎有闲,来我房中帮个忙吧。

      别室里,书和琴谱铺了一地。
      他说,东宫方面不要他再教下去,限他三日内把东西搬走。
      我也不知怎么就惹了他们。
      他自嘲道。
      上一次,光是不能教《悲回风》就让他大醉了一场。这一次,他要走了,却和我边收拣东西边东拉西扯,笑得若无其事。

      中间休息的空当,我和他坐在窗前看风景。这个时候,先生和馆生们早已离去,院落中空无一人。雨下得不大,汇成一股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打下来。透过窗棱可以隐约望见宜年殿的一角。
      他在馆里呆的时日,屈指算来不过三月余。这其中,近两个月的工夫,我因母丧在家。
      那天,我看见仇郎了。
      他放下竹帘,去看炉上正煎着的茶。
      我也看到他了。把阿默举在肩头,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一晃而过,当时我没能看清他的表情,所以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仇郎为何不哭?
      其他所有人——甚至连我自己都在小心翼翼回避的问题,倏地从他口中迸出。
      此事与先生何干?
      在下……只是担心仇郎。他似是料到了我的无礼,报以一笑。仇郎还是哭出来的好。
      从小,父亲不许我在他面前哭,原因他没有告诉过我。后来,我就学会了默默地哭。再然后,我学会了偷偷地哭,人前任凭多难过,再无半滴泪。
      此时此地,这个人对我说,还是哭出来的好。
      他平静的语气令我有种被逼上危崖,再无回旋余地的绝望。就像初见的那天,他执我手,按在琴弦上,我向后退,只遇上他的心跳。
      我不说话,他也不再说,把新煎好的茶斟在碗里摆在我面前。热度从碗壁传递到手指,心就忽然地颤了一下。母亲出身江南望族,煎茶的手法极高妙。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什么样的茶宜用哪处的水,煎多久,配何等材质的茶具……我端着茶碗,抖得喝不下去。
      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

      他夺掉茶碗,抱我在他怀里。他的手抚着我的头,他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可我全然哭不出声,一味地流泪,身子只是抖,伏在他的肩头抖。
      他捧住我的脸,又热又干的嘴唇从我的额角开始,一点点溜到两颊。面上湿热后的清凉让我觉得羞耻。我别转头,被他的唇追过来;转向另一边,还是逃不开。
      仇郎,我想见你,这些日子,一直都想,想疯了……
      他含住我的耳垂,边轻咬边说。他的手解开我的白衫。
      我刚喊出先生二字,后面的音节就湮灭在他的唇间。他的唇因为我的泪水而润泽,也因为泪水的温度愈发炙热。挑开我的唇,舌滑进来,因为弄弦生了茧的手指在我的身体上抚过。他低声道:仇郎的身子怎么这么凉?你冷么?说完,一面继续索取我的唇,指头一面伸到我胸前。一拨一捻,一道火焰卷上身来。没有出口的惊叫变成暧昧的呻吟,自己听了亦是不敢置信。目之所及,他的笑容在眼前慢慢扩散开,占满了我的全部视线。他问仇郎现在可暖些了?是也不是否也不是,我索性闭了眼,不作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浓烈的书香和稀薄的雨的味道。

      衣物一阵窸窸窣窣。他的舌尖在我的胸口逗留,时舔时啜。身体热得难受。我扭动身子,竟成了对他的迎合。他的指尖和指甲的触感淌过腰际,柳絮一般,径直向下落,落,止于身前那我想都不曾想过的地方,让我蓦地睁大了双眼。
      ……吟猱妙处,在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促不慢……
      初见时,他在我耳边如是说。
      迦罗,亦或是我,辨不清,辨不清了。
      我能做的所有,只是咬紧下唇。
      仇郎,让我听听……
      他空余的手拂上我的唇。
      身子一纵,一软,淫靡的声音冲口而出。原本反扣他颈项的手颓然垂下。我陷在他怀中,通体灼热欲燃。
      他轻笑着除去我和他的衣袍,拥我倒在席上。
      那一刻,天地都倾倒了。

      彼此肌肤贴合的刹那,我呻吟出声,被他滚烫的体温化作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用自己的腿分开我的。一阵钝痛摄住呼吸,脑海中,似有丝弦铿然断裂。泪,不由自主涌出来。
      我用手臂掩住脸。这样丑恶淫亵的面容,怎么可以给人看见。他扳开我的手。我掩回去。他又扳开。我已经没有气力再动。
      ……仇郎……哭泣的样子……很美……
      他呢喃道。
      反反复复,他探求着我的身体。我如溺水之人,在慌乱中寻找可依凭之物,十指于虚空中摸索,却终于攀上他的背。
      ……无滞无碍,不促不慢……天然之妙,犹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拟……

      雨,洇黑了夜。
      烹茶的炭火明明灭灭,灰白中一星暗红。
      我起身,披衣,痛到几乎无法行走。但是我必须离开。父亲向来不许我夜不归宿。
      仇郎……
      那人在梦中唤我。我俯身,用自己的唇印在他干而热的唇上。

      平生,第一次,我吻了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朝云暮雨长相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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