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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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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
豆大的雨滴一阵接一阵打在车棚上,发出瀑布一样声响,吵得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雨声还雷声。
一辆顶着残旧布棚的驴车正在回城路上,不疾不徐的践踏着烂泥而来,速度恰与雨势的猛急成反比。
驴车的布棚无疑早像水浸般湿透,正所谓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柳飞卿也只能一手狼狈的撑着油布,一手扯着缰绳企图要驴子走得快些。
「我说驴兄驴大爷,你就当给我份薄面好吗?」
他一身衣服半湿,冷得牙关直打颤,可能也是中气不足的缘故,身前拉车的老驴子依然故我慢行,还甩了甩沾满雨水湿泥的鬃毛。
柳飞卿连忙闪身避过脏水,嘴里不住低咒,最后也只能以喟叹作结。
「唉,这下可真是斜风横雨不须归了。」
正当他嗟怨之际,路边冷不防传来更为凄厉的叫声,而且叫的分明是他——
「柳兄啊!柳兄!」
柳飞卿浑身一震,在这荒郊野外,怎会突然有人唤他,想必不是自己幻听,便是山精妖魅之类的东西来着。一念至此,他抖了抖缰绳,鞭着老驴走得更急。
「柳兄!柳飞卿!你别走啊!救命啊!」
声音越听越耳熟,柳飞卿忍不住斜眼往声音的方向睨去。
「我是崔相河!」
听到声音的主人自报身份,柳飞卿这才大惊转头。
「崔老八?是你吗?」
「是我!快来救我,我快被水淹死了啊!」
两人隔着雨帘咆哮,谁也听不清彼此说些什么;加上大雨挡住视线,柳飞卿一时也看不清崔相河身在何处。幸好老驴倒通性,不等主人指挥,便不情不愿的转向,直朝一声声殷殷切切的「柳兄啊」而行。
老驴沿着草堆走至棵大树前便停步不动。柳飞卿无奈,只好撑着油布下车。他双眼微瞇,好不容易才找到躲在树荫避雨的崔相河。
「柳兄啊,我在这里!」
崔相河摇着手中纸伞招呼,眼看树下水洼深及腰部,他却动也不动,柳飞卿即便走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伸出援手。
「崔八你怎么浸在这不动?」
「我脚扭了,走不动!」崔相河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要不是柳飞卿及时出现,他恐怕遭灭顶还无人闻问。
柳飞卿左右没法,伸了数次手都构不到人,只好示意他倒转纸伞,一手抓着油纸伞柄,让崔相川死揽着伞身,两人一个施力,一个就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泥沼里拉出。
「哈啾!哈啾!」
柳飞卿连忙分了半边油布给他遮雨,但也无济于事,崔相河早应了其名,浑身湿得像掉进河里似的,冻得发抖。
老驴不耐的叫了两声,两人怕牠相委而去,连忙七手八脚爬上驴车,崔相河顺带一脚踢了踢驴屁股,让牠转回进城方向而行。
「这驴、驴子……哈啾!怎么架子比人还大?」
「鄙人治家无方,恶『驴』欺主啊!」
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即便落魄也不改玩笑口吻。不过老驴这回倒争气,慢条斯理的走了近两刻钟,终于到了长安城通化门外,由于通化门近东城,崔相河也等不及绕到城西自家,便径往柳飞卿所居之崇仁坊,打算先换下一身狼籍再说。
方入柳宅,柳飞卿拴好驴子,立即吩咐老苍头煎上姜茶祛寒。等到两人换下湿衣裳,两大碗紫苏叶糖姜茶及时奉上,光闻那气味就让人通窍醒神。
崔相河捧着碗,先嗅了半晌,然后才咕噜噜一口气饮下半碗,柳飞卿则是先生好火,才捧起碗慢慢啜饮。
「啊!」崔相河满足的感叹,两人盘腿坐在榻上烤火饮茶,均觉人间温暖不过如此。
「你也算眼力好,大雨下居然看得出是我。」
「除了你,谁家还会把驴尾巴染成五彩结辫?」崔相河呵呵笑道,但跟着便不争气的猛咳,柳飞卿只好不和他计较。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柳飞卿本去城外几亩薄田收地租,现下米收不到几斗,反而捡了崔相河这落汤鸡回来。
崔相河摇摇头,先抽出手巾擤了一阵鼻水,才带着鼻音道:「别提了,总之就是倒霉。我见今早风和日丽,带了个小厮出门访友,想不到半途下起豪雨,我便要小厮折回雇辆马车,想不到他一去不回,仅留我一人在此受风吹雨打……啊啊,苍天真视万物为刍狗啊!」
崔相河夸张的长吁短叹,柳飞卿却狐疑的盯着他,他崔相河的朋友,柳飞卿大多也认识,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神秘兮兮需要轻装拜访的「密友」。照理推想,大概是某位仙居城外的名妓女冠,约了柳八公子幽会去了。
「那可真是苦了你,哪天记得题幅花笺小诗向人家赔罪啊!」
「一定一定……咦?」
崔相河想必被雨打昏头了,闻言忙不迭点头称是,等察觉有异,柳飞卿已不住暗笑。
被套出话的崔相河老脸微红,连忙低头将剩下的小半碗姜茶喝完,接着老实不客气拉着榻上棉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想逼出点汗以驱寒。
柳飞卿也学他一般裹上棉被,于是两个一身臃肿,又意识不清的大男人对坐,就只能嗑瓜子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