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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章零八 独一无二 ...

  •   〖为了他灰飞烟灭也可以,更何况一个轮回的生命。〗

      碧青的天空,尘埃在金灿的阳光里上下漂浮。
      麻仓落用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一尘不染的桌面仿佛能倒映出她的干净面容,她弯起眼睛笑,仿佛能瞧见打了蜡的木桌上倒映出自己欢笑的样子。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一天她难得穿着深绿色的和服,衬得她的发丝更加的白。
      一只雪狐静悄悄地从外面窜了进来,猩红的眸子注视着她。
      她偏了偏头,唇角微微挑起,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掌,对它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雪狐自然而然地就凑近了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
      “妖姬。”麻仓落轻声地唤它的名。
      不过须臾,雪狐柔软的皮毛渐渐绽放出光华,却又渐渐地微弱下去,它看起来有些懊恼,抖了抖自己得皮毛,更加凑近了她一些,满足地在她跪坐的腿边躺了下来,大大的尾巴轻轻摇摆了几下,慵懒地搭在榻榻米上。
      “你是想要化形吗?”麻仓落垂着头,发丝掩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声线比平日里叫唤麻仓叶王时有所不同,不是轻快又软糯的柔软,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得没有情绪,淡得没有意味,只是平白朴质的陈述。很快,她唇角翘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似乎是最惯常的角度,“我以为你不会打算化形的,毕竟你最讨厌化为人形了,这看来将花费你不少的时间。”
      雪狐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蹭着她的手心。
      “你说得对,世事无常。”麻仓落笑出了声,好似在明白了雪狐的意思。
      她抚摸着雪狐的脑袋,半阖着眼,沉寂了半晌。
      “……”雪狐闭上眼,靠着她仿佛要睡去。
      “妖姬,我是谁?”浅淡的嗓音落在屋子里,那么平实无华却如石头上迸溅的水珠、如玉盘里掉落的玉珠,惊得雪狐刷的睁开眼。
      麻仓落无焦点的眸子安安静静地望着落在光中的尘埃。

      “我是谁?”
      她轻声地问,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雪狐。

      约莫一刻钟,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屋外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枝上的声音、虫子来回爬动发出鸣叫的声音、风拂过娇花和绿叶的声音……而她始终望着尘埃,在光影的错觉中,白眸渐渐地流动起了光华,叫人移不开眼,但只是一瞬。
      “落落?”温润谦和的嗓音带着清澈的质感从走廊那端传来。
      麻仓落扬起脸,白眸里的光华随即被金光打散,只余下寂静的黯淡和无焦点的柔软,“在这里,叶王哥哥。”她出声软软地答道。
      青年颀长的身形从走廊外跨了进来,一身雪白狩衣的麻仓叶王恍惚是从圣光中走出来的,如玉的面容上是最温柔的神色,黑眸精准地捕捉到少女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没有在休息吗?”他伸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腕,手指轻巧而熟练地抚顺她起身而凌乱的白发。

      他快十八了。
      而她,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了。

      “我睡饱了啊。”麻仓落顺从地由着麻仓叶王将她轻轻抱起来,坐在他怀中。
      他的身体自然是比榻榻米要温暖多了,比被窝也暖。
      “真的?”他也随口就问了下去,并不十分相信。
      麻仓叶王的目光从那只雪狐身上扫过,“真少见,你会在这里。”他语气熟稔,也并非第一次在麻仓落的屋子里见到这只懒洋洋地晒太阳的狐狸,只不过每次他到这里的时候这只雪狐都会不高兴地离开,十年前他抓着它准备把它扒皮炖煮的事一直让这只小气的狐狸耿耿于怀,记仇记了十年有余。
      不过它回到她身边是三年前,他带着她回出云的时候。
      当年雪狐被麻仓落指派去大冬天冰天雪地里抓只鸡回来,结果它回来的时候麻仓落已经被麻仓叶王带回了出云麻仓宅,而后雪狐妖姬偶然去了平安京,因而多年不见。
      “妖姬准备化形了。”麻仓落解释说。
      麻仓叶王挑起眉梢,“作为狐妖,修行多年化形不是很正常的吗?”他的眸子映着从屋子外落进来的金光,嗓音温润,语气却带着轻微的调侃与嘲笑,意态轻松,“不过直到现在才能化形未免太弱了。”
      雪狐懒洋洋地斜了麻仓叶王一眼,眯着细长的眼睛俨然就要睡去。
      要是平时它必然是暴起咬人,它的脾气可没有特别好,今日的异常倒是让麻仓叶王发笑。
      “化形耗费的精力看来不只是一点两点。”麻仓叶王了然地说。
      “大概一年?或许两年?”麻仓落比划了一下手,歪着头想了会儿,“会睡着很久。”
      “那它就没有机会了。”麻仓叶王突兀地说。
      “没有机会?”麻仓落眨了眨眼,神情迷惑。
      “……”闻言,麻仓叶王的神色顿了顿,黑眸沉沉。

      他手轻轻划过她的额发,单手将她得腰际往怀里一带,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望进她那双白眸里,尽管白眸并没有倒映出他的样子,她的面颊却不自然地绯红起来,麻仓叶王愉悦地笑声闷在胸腔里,“落落……”他的似是含糊不清地叫她,“阿落……”字词却清晰地敲在心脏上,那般动人。
      “我好像等不及了。”麻仓叶王如若叹息的声音落在尘埃中,惊得她睁大了眼睛。
      与往常无异的拥抱在这一刻也突然让人心底发慌起来。
      “叶王哥哥今天有点……古怪?”麻仓落认真地搅气氛,面颊通红。
      麻仓叶王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另一端就传来了婢女的声音:“叶王少爷,家主大人请您过去。”
      那声音带着轻微的结巴,吞咽了牙齿间战栗。
      “我知道了。”他温润如常地回了一句,却没有立马起身。
      “回到麻仓家以后叶王哥哥更忙了。”麻仓落低声说,她三年来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少,却再也不能如三年前那般亲近自然地一同行动了,更别说一同前往庙会这样奢侈的玩乐,就连他曾说好带她去看的另一种百鬼夜行也只从猫妖鬼灯手中拿到了鬼灯,然后因为忙碌而错过了那个时间的盛宴。
      “……”麻仓叶王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眉眼稍稍敛起,似是将光华都放轻了,柔软地呈现出来。
      “很快。”他温柔地说,“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不是在闹脾气。”麻仓落靠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地解释,嗓音柔软,“叶王……”她闭上眼,面带倦意,“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麻仓叶王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哄她入睡,“别担心,很快就好了……”浅浅的低语犹若情人间的呢喃滑进了耳畔,“很快的,落落。”他眼底是深沉而厚重的锋利,掩藏在温润谦和的气韵下,难以被察觉。
      “……”麻仓落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本可以不用再回来,她知道他为何要回到麻仓家。
      她被病痛和鬼怪掏空的身体需要最好的汤药医治,她需要被细心呵护才能够安然地活下去,就连稍微大了些的风都可能让她失去再沐浴在日光下的机会,只有她和麻仓叶王两人是无法做到的——那样远离出云麻仓家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生活并非不可能,但同样,她活不了多久。
      麻仓叶王要回来,要从死神的手中抢回她的性命。
      为此,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用谋算杀死了家主夫人,免去她独自一人在这宅院中最大的危险。

      麻仓落又被麻仓叶王抱进被褥中,她闭着眼,任由他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她偏过头,似是目送着他无声无息地离开房间,才侧过身子,不知在想什么。
      “妖姬,叶王哥哥十八岁了,是不是按照人类的年纪来说要成婚了?”
      “……”隔了好久,房间里都只有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那个人类,有什么特别吗?”一个沙哑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房间里。
      麻仓落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半阖着眼。
      雪狐懒洋洋地翻过身,又凑到她边上去,“那个人类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吗?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类罢了,顶多有些力量。”
      “你好啰嗦,妖姬。”麻仓落轻声地说。
      “可是我不明白。”雪狐细细长长的眸子里有些迷惑和冷意。
      “你不需要明白。”麻仓落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样讲话似乎很费她的气力,和在麻仓叶王面前那样有活力的样子截然不同,“妖姬,你不需要明白。”
      “我不明白。”妖姬一字一顿地说。
      “……”麻仓落半闭着的眼睛猝然睁开,白眸无痕无焦,眉宇间尽是柔软的肆意,令人心神一骇,“我说了,你不需要明白。”轻柔的嗓音在刀尖上划过一般动人又让人背脊发毛,冷汗直落。
      “……”妖姬垂下头,并不是因为挫败,而是因为服从。

      半晌。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他是特殊的。”
      “我以为您来轮回不过是因为……”妖姬低哑着嗓音说,却又停了下来,端详着她比它为了化形而消耗精力还要困倦疲惫的面庞,换了要说的话,“这个身体已经要走到尽头了,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您的灵魂。”
      “人类的身体是所有生物体弹性最大的,妖姬。”麻仓落说。
      “您……想起来了?”妖姬试探着问。
      “不。”麻仓落又渐渐阖上眼,这会儿已经气若游丝,但是依旧平缓地说话,“除却我不是个人类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对一切依旧一无所知,包括我的力量应该如何使用……”她似乎要睡着了。
      妖姬盯着她,她的唇色苍白的可怕,“您若是想起来了,这个身体就不会是这个状况了。”
      如果她想,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妖姬是知道的,只要她知道如何掌控并使用自己的力量,她可以做到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正如十年前她躺在雪地上睡觉却无惧寒冷一般,现在她却连让自己身体好起来都做不到,因为这种掌控她必须得记得更多的东西。
      “你身上的禁口令,是我下的吧。”麻仓落笃定地说。
      “除了您,没有谁可以做到。”妖姬趴在她面前。
      “他的眼睛真漂亮,妖姬。”麻仓落温柔又小声地说,笑容欢畅,“他是特殊的,他看得到。”她的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这是妖姬从未看到过的在她的身上出现的神情,仿佛是自然而然就有了的神态,而不是那样天真无辜的样子,“妖姬,你也看不到对不对?”
      妖姬沉默地点头。
      “你看,他是特殊的。”她满意地、意味不明地说。
      “只是能看见而已。”妖姬撇着嘴巴试图反驳。
      “不会有第二个人了。”麻仓落从被窝里伸出她的左手,纤白的手指在空中随手抓了抓,“我没有想让他看见,但是他那一天看见了。”
      妖姬知道麻仓落说的是哪一天。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雪天里,她也是这样朝着麻仓叶王伸出左手,安安静静地收拢,那时她也还没有掌控自己的力量,所以力量是无法显现出来的,然而麻仓叶王却真真切切地用那双凡人的黑眸看到了真实。
      她的真实——只有他能看见的她的真实。
      哪怕麻仓落不记得自己是谁,对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也一无所知,她也知道麻仓叶王必定是不同的那个人,必定是她抛下原来的身份也要来轮回里要寻找的那个因与果。
      所以她跟着他,陪伴他,不离不弃十年。
      所以她愿意和他撒娇,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所以她愿意做他病弱的人类女孩。
      “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的。”妖姬认真地说,“这个身体本来就承受不住,更别说三年前还被鬼怪啃□□气,身体与灵魂契合度已经低——”
      麻仓落一把按住了妖姬的脑袋,让它闭了嘴。
      她偏头望向窗外的树枝,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只好从被子里爬着坐起身,“樱花快要开了。”麻仓落听见有人踩着外面木制走廊走过,那些婢女在经过这间院子的时候总是屏住呼吸,怕极了惹恼她,但更多的是害怕惹恼麻仓叶王。
      这宅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害怕三年前归来的麻仓叶王的,尽管人人都知道麻仓少爷总是面带微笑,还是忘不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面目丑陋的恶鬼的可怕力量,而麻仓叶王越是成长,他们的恐惧就越发难以抵挡地攻略心防。
      仿佛那温文尔雅的面容下藏着不是一个谪仙一般的灵魂,而是一个更强大可怕的恶魔。
      但是与他相处十年,她却清晰地明白那个即使斩杀恶鬼、即使手染鲜血、即使谋权夺政的麻仓叶王,从那个冷漠的孩子长成如今温润的青年的人……
      麻仓落轻轻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十年前那个雪天里生根发芽,因为他人的恐惧和排斥、因为他的倔强和固执、因为她的停留和放松,但这本该是不可能的事。她又垂着眼迷惑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茫然自己的动作,又摸了摸自己那时如烈火红霞般自然而然发热的面颊,最终她微笑起来,“妖姬,麻仓叶王是一个温柔的人,原来我要找的他……最重要的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让他失望那就太糟糕了,为了他哪怕灰飞烟灭又如何呢?更何况只不过是一个轮回的生命。”
      “您真的……受到影响了。”妖姬低落地说,并不为她受影响而愉快。
      “不管如何,也不算百来一次轮回。”她对妖姬露出了无辜的笑容,淘气又任性,“你说对吗。”

      妖姬耷拉下它的尾巴,闷闷不乐地说:“他到了大婚的年纪了,麻仓家都在谋算用他的婚事换取利益。”
      “……”麻仓落偏着头,等着妖姬继续说,白眸映着金光微微发亮。
      “但是他应该有办法。”妖姬扭过头不高兴地说,字词都是恨恨的,“他想要迎娶您。”
      风从屋子外吹了进来,走廊上的风铃又开始晃动。

      不知隔了多久。
      “妖姬,他是独一无二的。”麻仓落说,在寂静中嗓音揉碎了所有的光华,困倦地闭上了眼,唇角却带着愉悦的弧度。
      “妖姬,只有这一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章零八 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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