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国戏》陌苏戏

55、第五十四章 复仇

　　三个墨色的字随信笺落于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看清密函了？你们怎的不动手呢？”苏儿嫣然而笑，双袖微微摆动，好似那三个犹如自杀的字绝非她写的一般，“莫非，你们不想复仇了？”

　　“复仇与杀你，有何关系？”流水往前踱了几步，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这几日从未碰过却思念得紧的脸，“这几日，近半个月，苏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撇开脸，微微怔住，怎么了……？她也这般自问过，可连她都不知自己怎么了。苏儿双眸微闭，回避了他的问题。

　　片刻后，她自腰间取出别在身上七年有余的桃红瓷瓶，放在手中端详了好一会，回身拉起流水的手，将其放入他手心，笑得妖娆，“七年前，我用苏浅笑给的毒草离思抹去你少年时记忆，这便是离思解药，饮下这瓶中之物再想想复仇与杀我有何关系。”

　　抹去他的记忆？苏流水静静凝视着手中躺着的桃花纹样瓷瓶，上面的纹理已是消磨了一些，看来瓶子放了挺久。别致的木塞将瓶内外隔开。若是没了这层阻隔，那么他身边的人与事是否便不同于现在？

　　想着，缓缓拔出木塞子，一缕香气从中弥漫开来。他抬头又仔细端详了苏儿片刻，隐隐觉得，喝下这所谓的离思解药后，他眼中的苏儿便不再是现下这模样了。

　　清清的香气顺着液体流入他口中，毫无想象中的刺激难受。比茶好许多，却比酒差一些，他细细品味着它，而双眼的焦点却从未离开过苏儿绯红的霓裳，翩然若仙的她眼中是不变的笑意，然而流水却捕捉到一丝无奈。

　　药性很快侵袭了脑海，刺激着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闭上眼眸，听着看着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片片断断，抑或是他那些阔别已久的亲人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

　　眼见他喝下，药性发挥完全尚有段时间。苏儿抚了抚胸口，只觉心中颤得挺疼。须臾，抬眼微微呼出一口气，暗红的眼睛愈发暗了些。

　　“落花，你来苏氏之前，可是西都青家小姐青玥？”她按了按额头好似在回忆，片刻问道，见落花诧异地点头后，莞尔一笑，“记得青家有个青木，是你兄长，若是两年前他没死于非命，仇家根本动不了青家分毫，可是？”

　　青家在西都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只是上一代人死后便由青玥的父亲青杖管理，谁料他贪赌好色败坏府上名声不说，还欠了一身债。而青木从小便习武，几次债主来了也通通被打了回去，然而两年前他在青家中销声匿迹后，青家也随之遭到灭顶之灾。

　　落花原来便是青家小姐青玥，唯一幸免于难的那一个。

　　“青木哥死去的事……家中封闭了消息，你怎知道？”落花瞪大了眼，满是讶异。青木练就一身好武功，凡是债主皆胆怯于他不敢动手动脚。青木的死对仇家来说可是大好时机，自然要封锁消息，然而一切好似早有预谋，仇敌还是接踵而至。

　　苏儿倾头微微一笑，“我杀的人，我怎会不知？”

　　她略带戏虐的双眼看着落花笑得妖艳，无关痛痒的一句话自她口中而出。落花看着她，瞳孔逐渐张大，双手捂住后脑，难以置信地往回退了退。更让她费解的是苏儿竟饶有志趣地看着她，好似一切都早有预料。

　　青木是对她最好的兄长，脑子也不灵光，有好东西就给她，对她最是宠溺，犹如把她护在羽翼下。有他在，从小到大她未曾受过一点伤。青木不仅守护她，还是青家唯一的且最为坚固的高墙。青木死时，她还奇怪有谁能在一夜间杀了他；家人被仇家一个个带走时她有多想念他就有多恨那个杀掉青木的人。而她青玥现在竟在杀了他的人手下，她还把眼前这个仇人当成追逐的目标……

　　她除了后悔、不知所措以外，剩余的便是眼泪。为了复仇受的伤再痛也不及现下歇斯底里的痛心疾首一分一毫。

　　苏儿回身走上亭台，倾身坐下。既不看流水闭眼回忆的模样，也不欣赏从未哭过的苏落花撕心裂肺，她就静静坐着，轻抚开得艳丽的蔷薇。耳边萦绕着落花的呜咽，她微微抬眸看向神情愈发痛苦的流水，心想，这便是她耗尽七年所追求的么？

　　流水脑中充斥着七年前流苏府上腥风血雨的模样，那天是红的地是红的，犹记得身边几步一滩血，几步一滩血。他记起那是父亲寿辰的前一天，原本喜气洋洋的府上在他出门回家的须臾间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他犹然忆起那一身绯色红装飘飘欲仙的女子，将他家满门抄斩的祸首罪魁。两个身影与现在的苏儿完全重合，天衣无缝。他前一刻还以为此生挚爱的人，现下成了屠杀了他父母兄弟的那个魔鬼、那个七年前的凶神恶煞。

　　七年，他竟待在仇人身边七年，他竟整日手中拿着屠杀了家人的剑去屠杀他人刺杀他人，而这一切的导演便是苏儿，让他一步一步明白爱又将爱尽数化为恨的女人。

　　她当真不懂得爱？那她是如何才能做到将爱利用得凌厉尽致？她不论是杀人或是赏花或是别的什么都只是想品味趣事罢了，即便是他也一样。

　　苏儿……为何要如此残忍？

　　爱与恨好似要将他撕裂开来，他半屈在地，伸手摸向腰间的无情。

　　眼前，苏儿一只手仿若事不关己地撑着鬓角，另一只手依旧把玩着白残花，悠悠道：“回忆的也该回忆完了，哭的也哭得差不多了罢？有时间矫情，还不如报仇雪恨不是？”

　　话音方落，她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颈上多了一道裂缝深渊，然而他还是做不到对她残忍。苏儿那永远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脸依旧苍白，头并没有落地，方才玩弄着花的手依旧捻着花瓣，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死了。

　　“苏儿……你可满意？”无情剑落于地面，剑刃上殷红的血犹如她的红纱，流水将她抱在怀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对着她的脸问道：“苏儿……你可曾爱我半分？”

　　她不会再回答了。

　　嗤的一声，一把短刃没入她心脏，落花将刃拔出，留下的，是足以一招毙命的裂缝，仿若吞噬生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