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叫我去巡山》秋零沫

1、「下山」

　　乍暖还寒的时节，云来山上又是一幅阴雨绵绵之景。
　　此地乃是仙山之一，其外是层层山峦断壁，终年仙云漫漫，但天气甚是古怪，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难得有个好天气。

　　这日又逢天色昏暗，黑云密布，山中大雨滂沱，疏风萧萧，陡峭的小路上依稀见得一只举着荷叶的兔子飞奔上山，浑身湿透地冲进一间寨子里，扬声大叫道：

　　“——大王，又有两个小弟失踪了！”

　　这兔子说着化成了人形，乃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从样貌看来在人间也就十五六岁，站起来后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赶忙用荷叶将周身一包，竟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上次是小萝卜头失踪了，这回是小狐狸一家全不见了……大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她正站在一个屏风前面，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颇为生气道：“又是那个臭道士做的？”
　　兔子姑娘默默点头，继续低声啜泣。

　　“死道士，敢在我的地盘上作祟。”

　　那被唤作“大王”的人横着眉头坐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你过来坐，也别给他气着，我今天就下山把他给宰了！”
　　兔子姑娘瞧她这般念着，甚是感动地点头，满眼都是在赞同她家大王的英明。

　　面前的这位“大王”，是他们云来山上小妖怪的头头，大约是一千年前来到这座山上的，当天就修了间寨子，拉出条横幅，曰：云来山上的妖怪们本大王全都罩了。

　　这云来山地处东海边上，常年仙气缭绕，是绝佳的修炼场所；是以，那些个巴巴地想要修仙的小妖怪们就常年聚集在此。

　　无奈宝地既然是宝地，总不可能没个厉害的盯着，不多时就出现了一只豪猪精，长的虽丑，却是力大如牛，将小妖怪们欺负得那是担惊受怕，每日都在自家洞前守着，生怕哪一天自己就被抓去熬了汤。

　　此后的几百年里，小妖怪们的生活那是苦不堪言，大多搬去了别的山头，还有一些意志坚定地留下来继续等死。
　　而这一情况，在某天突然得到了好转。

　　根据山上年纪最长的土地仙回忆，那天正逢千鸟齐飞，春晖灼灼，昏暗的云来山上陡然生出一道金光，紧接着便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原来是一只朱雀迎朝露而出，好似自玄空振翅而来，划破长空，日晖映照在朱红的羽毛之上，泛着金光的双翅引起阵阵狂风……

　　总之形容得那是天花乱坠，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这只朱雀来到云来山上的第一天，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只豪猪精给宰了，寨子一建横幅一拉，就这么当起了山大王。

　　小妖怪们毕竟受了几百年的苦，固然不会轻信，派个稍微有点能耐的去打听一番才知，这小雀子的爹曾经是个上仙，似乎还很厉害，无奈女儿自小就是个叛逆，生下来就没省过事，以至于后来当上云来山头的大王之后，就彻底不管不问了。

　　这小雀子名唤穆唯，虽然天生神力，麾下小弟成群，但实则是个女子，年方三千岁，尚未修道成仙。

　　而今云来山被她治理得那是风波平定，万物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将近一千年未曾出过岔子，可近几个月来总是发生各种稀奇古怪之事，总是有小妖怪莫名其妙地失踪，或者是身上被人下了道符，封住了部分妖力。

　　兔子姑娘一边用手搓着荷叶，一边用眼神暗示她家大王，她应该去穿件衣服，可穆唯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拿起笔墨来开始画了幅部署图，递过去道：“我现在就下山和他火拼，你让山风豹去东面，小二呆去西面守着，要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们就一起上！”

　　兔子姑娘两只手接过那神圣的部署图，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大圈，代表山下的云来镇，旁边是两个小圈，一个写着“豹”一个写着“呆”，当即明白了大王的意思，目光中露出崇敬之意，裹着荷叶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穆唯目送她走，这才满意地放下笔来，心中却还是气愤难耐。

　　——居然敢动太岁头上的土！

　　她虽然盘踞在山上，对云来镇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听说最近那里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士横行霸道，借着自己法术高强滥杀无辜，却深受那群凡人的喜爱，总爱在小妖怪们身上下符，就连她也要费好半天力气才能解开。

　　既然没夺人性命，穆唯想着她作为一个头目也应该大度些，往往解了符后也就不再生气，哪知没过多久这些小妖怪就开始接连失踪，且一个比一个离奇，这让她学会了一个词，叫作得寸进尺。

　　云来山上的这帮小妖怪们都是指望着升仙路的，自然不能大开杀戒，她便好声好气地让山风豹派了名小弟去山下与那道士讲和。

　　结果一去未归。
　　后来又派了一名，依然未归。

　　……不能忍了！简直是不拿她当回事！

　　穆唯当场就掀了桌子，准备下山去会一会这位得道高人，谁知她还没下山，就听说了又一桩失踪的消息。
　　想着绝对不能让小妖怪们之间变得人心惶惶，她作为一个大王自然要护着小弟们，于是当天就下了山，摩拳擦掌地要去杀道士。

　　反正是杀个人，花不了多长时间。

　　事实证明，她错的离谱。

　　靠近仙山的地方往往都出道士，云来镇也不例外。这镇子坐落于东海之外，山明水秀，绿木成荫，十里之外就圈着一个结界，除非使用特定的法术，不然是绝对进不去的。

　　这样的法术，穆唯往往都会教给下山传信的小弟，至于其他妖怪却是一字未提，一是不想坏了规矩，二是这些妖怪们也难得下山。

　　小镇的气候很潮湿，街道上都是水雾蒙蒙的，微风拂过时还带着几分寒意。穆唯蜷了蜷身子，突然想变回原本的样子，躲在温暖的羽毛里，可见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不懂法术的人类，也就作了罢。

　　据小二呆打探来的消息，那个不要脸的道士住在镇子最里边，是一间靠近湖泊的高脚楼，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受寒，才选了那么块地方。
　　如此对待她的小弟们……病了也是活该。

　　穆唯这般咬牙想着，不多时就找到那间显眼的高脚楼，临潭而立，周遭种着花花草草，还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小童在前面除草。
　　那小童的个头大约只到她的腰身，蹲在地下拔草拔得很是费力，背对着她，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甚是专心致志。

　　这应该就是那名道士身边的两个小童之一。据说那道士带着两个弟子，脑袋都不大灵光，唯独法力继承了师父，收服妖怪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实力不可小觑。

　　穆唯眼瞧着那小童撅着屁股对着她，就算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仍然蹲在地上拔草，那是不亦乐乎。
　　穆唯倏然停下了脚步。

　　傻到这个份上，要么就是无药可救，彻底放弃治疗，要么就是——有什么陷阱。
　　……太可疑了。

　　她下山之前土地仙就叮嘱过，那道士是狡猾无比，诡计多端，没准会利用身边两个弟子的傻气让人放松警惕，再一举抓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既然对方是整个云来山的敌手，她自然不能放松警惕，手里捏上一诀便往屋子里一探，感应到里面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想必就是那臭名昭著的道士，却不见另一个弟子的身影。
　　——果然是有猫腻！

　　便在这时，她猛地感到身后有什么人在靠近，仙力之中还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妖力，熟悉到令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转头一看，一个与先前的小童长的甚是相似的女童，正举着一张符飞也似的向她冲过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什么口诀，眼看着就要近了她的身。

　　穆唯心神一凛，却并未惊慌，只是一个侧身便避开了，手也在同时向前伸出，想要扼住那女童的脖子，谁知伸到一半，整个人却像被定住似的，无法动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那道符贴上她的额头。

　　与此同时，她所在的位置陡然间升起了金光，一道一道像细线似的投射而来，嵌入她的身体里，虽无痛感，可全身都在一瞬间软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疲倦到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阿苏，我抓到山风豹了！”

　　只听这一声大喊，那女童兴奋地拍起手来，手舞足蹈地围着穆唯蹦跶。
　　“阿芊你好样的，赶紧去告诉师父，山风豹被捕获了哈哈哈哈哈……”
　　女童也跟着笑：“哈哈哈哈哈……”

　　穆唯似乎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可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识，抬起头时，隐约瞧见那两个小童向着屋子里面跑去，紧接着是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男人被他们拽了出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拼命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这下彻底怒了，扬着手便想一举歼灭对面的三人，可跑到一半却脸朝地栽了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敢坑本大王。

　　她双手撑在地上，又想爬起来，可这回还没爬到一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等等——这个圆不溜丢的小手是怎么回事……

　　再低头看看。
　　这个大了一圈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意识到——她……变小了！
　　变小了！

　　下山之前她就想过，万一决斗失败大不了一死。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番结果！

　　一时间，穆唯心头羞愤难耐，倏一抬眼便瞧见一个高大到让她仰着脖子才能看清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身着宽大的深紫色长衫，胸前及臂上皆镶着数个银色环扣，肤色微微发白，墨发垂至肩，双目微凝，漠然俯视着她。

　　“师父！”旁边的阿苏拽着男人的袖子，趾高气昂地朝穆唯勾了下嘴角，“我们抓到山风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