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与我》魏玛丽

1、大叔与我

　　上学的时候会经过一栋废弃的建筑。
　　它有五层楼，还没来得及粘上外墙的瓷砖，所以外表是光秃秃的水泥，并且它的外围也仍旧架设着由绿色丝网缠绕着的脚手架。听说它应该建设成一栋住宅，却因为投资问题而废止了。
　　这栋光秃秃黑黢黢的楼是我每日上学的必经之地。虽说如此，但是我心里却对它避之不及。但偶尔也会在有迟到的可能时穿过它的院子到达它后面我学校的侧门。
　　就比如今天。
　　早晨睡过头了，起床的时间居然是七点半！而我们学校的早读就是从七点半开始的。我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似的从床上跳起来，胡乱洗了脸套上制服就冲出了家门。
　　今天第一节课是素来以严厉著称的语文老师的课，若是绕那么一个大圈子的话……
　　站在鬼楼的阴影下我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之所以称它为鬼楼不仅是因为它阴森吓人，而且因为曾经有人在这里因意外死去，所以传说这里是——会闹鬼的。
　　我仰头看着立在一片树荫里像是巨人的鬼楼，感到一阵冰冷的气流顺着我的脊柱“唰”地蹿上大脑。
　　我还没有……还没有幸运到能够碰到那种东西的程度！我握着拳，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迈了一步。
　　很好很安全。除了有些冷森森一切都很OK！一边自我安慰着，我一边慢慢地挪向往院子的深处。
　　忽然——
　　“咔哒。”
　　什么声音？我“啪”地伸直身子，身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我咽了咽唾沫，小心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
　　我居然在鬼楼黑黢黢的门洞里看到一个影子。尖叫声从喉咙里撕扯而出，我的身子也在同时向后踉跄着退去。
　　那、那是什么？该不会真的——是鬼吧？
　　那团影子听到了我的尖叫声，慢慢地动了动，跟着便变成了一个人形。它立起身子，朝我走过来。它有影子，那就不是鬼了。难不成是妖怪？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妖怪张了张嘴。
　　“喂，小丫头。”是男人的声音。
　　“原来是个人。”我拍了拍胸口，暗暗吐出一口气。他见我松了一口气，有些好笑地问我：“该不会，你刚才把我当作鬼了吧？”
　　“诶，你怎么知道？”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若是客观来说，这个人长得挺不错，他的脸的轮廓很分明，眼睛也很大，睫毛居然还是卷的。不过，他的眼睛里却充满着红红的血丝，眼眶周围也带着黑眼圈。他留着半长的碎发，看上去有些油腻，大概有几天没有洗过头发了。
　　“喂，小丫头。”他又说道，“你是高中生吧，现在不应该是上学的时间么。你怎么在这里？”
　　管得还真多呢。我偷偷地撇了撇嘴，不服气地问他：“那么你呢，你怎么在这里，”目光掠过他微微惊讶的眼睛，我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大、叔！”
　　“你叫我什么？”他果然更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本来眼睛就够大了，这样看去他的眼睛便像是铜铃一样。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叔皱着眉作出思考的样子，显然在思考我为什么会突然叫他大叔。其实他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大叔我要上课了，再见了~”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便匆匆跑过了院子。上课铃声遥遥地响起来，我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终于在铃声静止之前坐到了座位上。
　　还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呢。我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气。
　　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同桌小由没有来上课么？还想告诉她我刚刚遇到了奇怪大叔的事情，不过大叔到底是做什么才会在那栋鬼楼里呢？该不会……是小说里常见的那种落魄的艺术家吧？
　　◇ ◇ ◇
　　傍晚回家，我居然神使鬼差的沿着今天早晨上学的路线往回走。
　　夕阳下的鬼楼更加可怖，阴森森透着寒气。橙红色的阳光仿佛浸透了楼体，水泥墙上的颜色红得像是流出鲜血一样。我打了个哆嗦，慢慢地往院子里挪着步子。
　　院子里很安静，难道大叔傍晚不在这里么？这样想着，我开始喊起来。“大叔？大叔？你不在么？大叔？”正当我左顾右盼的时候，忽然就瞧见眼前晃了晃一个影子，我大叫一声退后了一步，这才看清那个影子原来就是大叔。他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花铲。
　　“大叔你不说话装神弄鬼吓唬人的哦。”我不满地朝他斜了个白眼，踱步过去。他眯着眼睛，这才认出了我，说道：“原来是今天早晨的小丫头啊。”
　　“大叔，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我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大叔正在给花草松土，他面前盛放着一片我不知道名字的花朵。小小的白色花朵团团簇簇地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开放着。夕阳的光泽镀在它们上面，使得它们变幻出一种迷幻般的色彩来。
　　“这是什么花啊？”我好奇地问道。大叔看了我一眼，才悠闲地对我说道：“这是夕颜花。”
　　“夕颜花？”我皱了皱眉思考着，之前看书的时候似乎见过这种花的介绍，它应当是一种傍晚才会开放的花朵。
　　“是啊。”大叔伸手抚弄着花的叶子，用着一种格外宠溺的目光看着它们。怎么就跟看女儿似的。我在心里碎碎念着，却听到大叔继续说道：“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我脸一红，有些支吾起来。总不能说我是为了看大叔才来这里的吧，我可不是叔控。我灵机一动，问道：“大叔难道是住在这里么？”
　　大叔愣了愣，又笑了笑，“不，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有什么工作需要在这里进行啊？”
　　“我是来……额，用简单一点的话说，我是来捉鬼的。”
　　大叔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迅速变得僵硬的脸，他抱着胸，尖细的下巴上带着一抹戏谑的微笑。我揉了揉抽搐的嘴角，舔了舔嘴唇，问道：“你是，骗人的吧？”
　　“我可没有骗人哦。”大叔伸出修长的食指对我摇了摇，又说道：“我可是道士。”
　　“噗嗤——”我弯下腰笑了起来，“大叔你不要这么开玩笑好不好？都21世纪了，什么道士啊……”
　　大叔挑了挑眉，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层认真的表情，这和他落魄的外表很不相称。被他这么一盯，我逐渐停止了笑声，呆呆地看着他。大叔这才又继续说道：“小丫头，你可知道这栋废楼其实是冤魂的集散地么？”夕阳笼罩在大叔的脸上，我突然觉得他的脸在夕阳的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你、你……你少胡说了！”我的声音变得没有底气起来，大叔却摇摇头，“我可没有骗你。若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凌晨两点来找我。”
　　“哼——谁谁谁谁谁会来找你！”我一跺脚，转身就走。
　　哼，大叔真是讨厌！居然会编这种谎话来骗我！真是为老不尊！
　　◇ ◇ ◇
　　可是晚上我为什么又会……又会来到这里呢！凌晨两点，我站在鬼楼的前面，不停地在心里骂自己。鬼楼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安静地矗立着。冷风阵阵吹过来，吹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忽然感到害怕，万一大叔他骗我又或者是个坏人怎么办。
　　“大、大叔……”寂静的夜色下，只有我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但并没有回答我的声音，我咽了咽口水，慢慢往院子里蹭去。“大、大叔……你不要吓我了，你快出来……”心脏跳动地愈发强烈起来，我几乎认为它可以从我的胸膛中跳出来。
　　“小丫头……”大叔的声音从我的身后悠悠响起，跟着一只手拍上我的肩膀。
　　“啊啊啊——”我果然还是大声尖叫起来。大叔却像是习惯了我的尖叫声，他抱着胸，挑着眉毛看着我，“你还真来了呀……”
　　“我我我……我只是看你怎么圆你今天白天的谎言！你别以为我相信你了。”我抱了抱已经冻僵的身子，朝他翻了个白眼。大叔看着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来，跟我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我就这么被大叔拖到了废弃的砖瓦堆后藏起来。大叔不说话，我却忍不住，我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地问道：“不过，大叔你干嘛要在凌晨两点喊我出来啊……”大叔头也没有回地回答我：“因为凌晨两点是丑时。”
　　丑时？丑时和捉鬼有什么关系么？我偏着头想了一会，大叔却突然转头对我解释道：“丑时是鬼怪惯出的时间。而我在这里做了个术法，能够吸引鬼魂到来。”
　　果然这个家伙总是把什么都弄得这么诡异啊。
　　“喂，大叔，你唱歌听听好么？”沉默了一会，我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大晚上的唱什么歌啊。”
　　“你唱嘛唱嘛。”我抓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大叔拗不过，只得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停停停！”我连忙制止他继续下去，“大叔你现在若是唱这样的歌是找不到媳妇儿的！算了我给你唱吧。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
　　“你这是啥玩意……”大叔不屑地看了看我，“阴阳怪调的……”
　　“大叔你不看电影吗……一个正值壮年的男的居然连电影都不看真是太没有理想了。”
　　“你有什么理想么？”大叔突然问我。
　　“我么？”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理想自然是有，只是有些不切实际了一些。“我有啊，我想做歌手呢，只是……”
　　“你唱歌很好听。”大叔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他的掌心很温和，柔柔地落在我的头顶。我顿住话语，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起来。上一次谁拍我头顶的时候，还是幼儿园的时候，到现在我已经读高中，爸爸妈妈却都在忙各自的事业，每日都奔波于各个城市，对我来说，那个家不过是每天睡觉的地方。
　　“来了。”正当我越想越远，大叔忽然低喝一声。我还没有反映过来，就看到大叔健步如飞地朝某个地方跑去，而他的目标显然是——夕颜花丛旁边的那个诡异的白色物体！
　　是是是是——是真的鬼耶！
　　我低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也倏地睁大了起来。
　　夕颜花早已闭合了花瓣，在靛青色的天光下随着微风慢悠悠地摇晃着叶子，而它们的旁边赫然立着一个人形的白色影子，从形状上看，它应该是个女孩子，我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她穿着校服，马尾辫扎在脑后。她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那里。大叔迅速跑到了她身边，他立起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符纸。
　　那只鬼慢慢地抬起了头，我再度低呼一声。
　　她的脸上血淋淋的，一只眼珠落到脸颊上，伤口“扑扑”往外冒着血泡。她的嘴唇裂开了一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十分可怖。
　　大叔沉着地在空中画着十字，他的嘴唇里也吟唱着奇怪的文字：“兵——临——斗——者——皆——阵——列——在——前，破！”他说完便点燃了手上的符纸，向那个女孩子扔过去，女孩子凄厉尖叫着化成了灰烬。
　　“喂喂喂，小丫头，回神啦……”大叔朝我走过来，伸手在呆若木鸡的我的眼前挥了挥。
　　“啊！大叔你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走吧我送你回家。”
　　月光轻轻地洒落下来，我沉默不语地跟在大叔身后。他双手揣在衣兜里，一副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才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小丫头，你是不是害怕了？怎么这么安静？”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子死得太惨了。”我耷拉着脑袋，盯着脚尖。“她应该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吧。”
　　“生死由命。你可不要想太多。”大叔转过身来对我微微笑道。他的笑容在如水的月光中显得格外温暖。
　　我没来由得一阵眼眶酸涩。
　　我从小就过着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生活，一直都是爷爷照顾我，一年前爷爷去逝后，就是我一个人生活。这下子看着大叔，忽然觉得他很像我的哥哥。
　　“小丫头，你家要到了。快回去吧。”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
　　“大叔……”走到门口，我忽然回过了头，“可以说一句晚安么？”
　　“呵。”大叔慢慢地笑了。他的笑容在夜色中很是明亮，他轻轻地扯起嘴角，“晚安。”
　　◇ ◇ ◇
　　第二天我去学校，小由还是没有上学。平常我总是和小由在一起，与其他同学没有什么太多接触，小由不在，我就觉得有些孤单。周围的同学在谈论着鬼楼前阵子又死去了一个高中女生的事情，该不是大叔昨天收的那个女学生吧？
　　在遇到大叔前我十六年的人生都是十分简单平静的，但在遇到他的第二天，我忽然发现我能够看到鬼魂，我该说这是巧合么？
　　“喂喂小姑娘，你能看到我对吧？”前桌的同学脑袋上方忽然冒出一颗惨白的头颅，我捂着嘴，压住从腹腔翻腾而上的的尖叫。我静下心神，瞥了它一眼，穿过它看着黑板。它却不依不饶地飘了过来，趴到我的桌子上，“小姑娘——你不要不理我呀。好久没有遇到能够看到我的人了，诶你陪我说说话吧，不然我说你听着好了，我告诉你哦——”
　　于是我听了一节课它生前是如何悲惨，又是怎么死掉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我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书包里一装就背起书包向后门溜去。翘课这种事情一定要做地神不知鬼不觉，好在没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一路顺利的潜出学校，路上和数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物体擦身而过。
　　大叔他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咒术，才让我有了阴阳眼，看得到那种东西。一路上我这样想着来到了鬼楼。眼睛通灵之后，我看到的鬼楼俨然换了一种样子。它不再是安静伫立着，反而笼罩上了一层恐怖的死灰色，隐约中似乎还有一缕两缕的苍白缭缭绕绕。
　　“大、大叔……”我咽了口口水，朝鬼楼的门洞里颤声喊道。昨天收了那个女学生他该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小丫头，你怎么来了。”大叔的声音宛如天降，我吸着鼻子看着他，“大叔你实话说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奇怪的咒？为什么我能看得到鬼了啊！”
　　“看到鬼？”大叔明显有些惊讶，“你说你看得到鬼？之前没有么？”
　　“当然没有了，谁会希望自己看到那种东西啊。”我撇了撇嘴，难道道士的思维都和普通人不同么？
　　“没关系，反正你不要理它们就行了。”大叔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我说道。
　　“这话说得真容易，你被一只唠叨鬼缠了一天你试试。”我哼了一声，抱胸坐到乱石堆上。身后的石块动了动，我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一只断了的手掌索索的爬走。
　　“你看你看，多恐怖啊！”我立刻像是触电了一样的跳起来，指着那只断手朝大叔咆哮道。大叔仍旧乐呵呵地对我说：“好啦好啦对不起，算是我的错好了。我向你赔礼行么？”
　　“那就陪我去看演出好啦。”
　　◇ ◇ ◇
　　说是演出，其实是很有名的组合的演唱会。我和小由都很喜欢这个组合，所以很久之前就约定好了一起去看演唱会。票子在我手里，小由两天没有到学校，而我给她电话时她又不接。幸亏天上掉下个大叔来，让他可以陪我来看演唱会。
　　晚上到达体育场已经人山人海，大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盛况显然是十二万分的意外。“大叔你不要这么没见识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歌曲类型。”大叔从我手里接过票子，又自然地伸过手来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和，手心温度甚至有些烫人。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指尖，在一片喧嚣中，我竟然感到心里一片安静，只有“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充斥在耳腔。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熄灭了灯，只余下舞台上的灯光。当歌手出现在舞台上，四周立刻爆发了火山爆发似的欢呼，大叔捂着耳朵皱着眼睛看着我抱怨道：“小丫头，你们这些女孩子怎么都这么能叫唤啊。”我刚想回答他，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孩子便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像大哥你这个年龄的歌迷很少见呢。”女孩子很是兴奋，拉着大叔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大叔苦笑地看了我一眼，也由着她去讲。
　　这是我第一次去看这个组合的演唱会，这也是这个组合第一次在我的城市开演唱会。这种喜悦的感觉，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渐渐渐渐地充满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爱唱歌，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喜爱这个组合的原因。梦想是一种很甜美的糖果，它可以包裹住我的心，给我飞翔的翅膀。
　　歌声中，大叔将手放在我的膝头，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动作很轻柔很温和。不知为何我心里溢满的甜蜜中忽然涌出了一股悲伤，它逐渐地掩盖住了那些美好的心情，然后笼罩了我整个身体。
　　翻涌着地悲伤仿佛塌陷的天，狠狠地向我压来。
　　我终于记起了全部的事情。
　　◇ ◇ ◇
　　演唱会结束，我和大叔慢慢地走在路上。夜晚的城市没有入睡，仍旧拥有着车水马龙的繁华。在城市中不能经常的看到月亮和星星，但今天晚上却有着如同青色绸缎上洒满珍珠一样的夜空。
　　“你怎么了，看演唱会难道不开心么？”大叔仍旧是双手揣到衣兜里，一副悠闲的样子。我偏过头看了他半晌，这才笑了起来：“谢谢你帮我达成这最后一个心愿。”
　　大叔脸上的表情随着我的话语而凝固下来。他伸手挠了挠头发，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我将目光投到马路上，那里车流车往川流不息，忽然我疾步跑了起来，大叔惊呼一声，但我已经张开双臂站在马路的中心。迎面驶来一辆货车，它打着明亮晃眼的车灯，卷着风向我压来。
　　我闭上了眼睛。
　　它从我的身体里硬生生地穿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子。
　　我睁开眼，车辆一辆接一辆疾驶而来，却从我的身体内穿越而过，它们完全不能伤害到我身体一根毫毛。我垂下双手，转过身向大叔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他站在路边悲伤地看着我。
　　“小丫头，过来。”大叔向我伸出手，我拖拉着脚步慢慢地走向他。
　　为什么小由不会来学校，为什么我给她打电话她不会接听，为什么学校里的人都看不到我，为什么我可以看到鬼，为什么我会觉得大叔的体温烫人。
　　所有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
　　“其实，你是来收我的对不对？”我问大叔。他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我仰着头，看着天上丝绸一样的夜空和璀璨的繁星，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我因为怕迟到而穿过了鬼楼的院子去学校，却被从天而坠的水泥块砸到了脑袋。我昨天碰到大叔并不是巧合而是他召唤我的。
　　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是短暂的痛苦过后，我就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想要继续生活下去想要唱歌想要看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这样强烈的想法使我忘记了我死去的事实，直到看过了演唱会，我才渐渐地想起来。大叔说得对，生死由命。既然我已经想起来了，那么就没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吧。
　　这样想着，我的身体逐渐地明亮起来，心脏部分产生了巨大的光亮，将我的身体照射成透明的样子。
　　“大、大叔……这是……”我顾不得擦眼泪，惊讶的看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
　　“你要往生了。”大叔轻轻地对我说道。“有些鬼魂需要我来超度，但是有些鬼魂，只要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往生。”
　　“原来是这个样子。”我揉着鼻子和眼睛，真讨厌，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呢，“大叔，其实我还有很多想要做得事情呢，可惜都做不了了……”
　　这样无法反抗的离开这个世界，心里有着多么大的不舍和委屈，我想大叔都是明白的吧。不能让他小瞧了我。我努力使自己笑起来。大叔对我伸出手，他的掌心上放着一朵闭合着的夕颜花。我接过它，捧在心口，“大叔，要记得我，以后过清明什么的时候记得给我烧纸喔。”
　　我的身体从脚底渐渐地开始消融。真的要消失了。
　　“大叔，我叫杨小暖，是温暖的暖——你要记得！”
　　◇ ◇ ◇
　　女孩子的身体逐渐的完全消失在空中。
　　陆淳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慢慢地扯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会记得的。再见。”他垂下头，轻语着转身离去。
　　城市仍旧被一片喧嚣笼罩，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