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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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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重阳花会”,自古逢之悲寂寥的秋日,便成了皇城帝都最受欢迎的季节,而端平四年传奇花魁柳荷衣的横空出世,则让京城之秋从此更加斑斓绚丽,备受期待。
所谓色艺双绝,色在先,艺在后,相对于“重阳花会”两届花魁那出类拔萃的乐舞才华,皇朝第一名妓那与其歌喉舞艺绝对成正比的美丽姿容,吸引到的对其身体的觊觎,从来不少于对其作品的赞誉。而柳荷衣一直坚持卖艺不卖身的行为,相对于既然“下海”谁可洁身的风月规则,在寻风寻月寻新奇寻刺激的男人眼里,更象一种抬高身价的伎俩,而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原则。
抱持这种想法的男人,大盛皇朝至尊无上的皇帝陛下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他却是拥有绝对权力,足以摧毁卑微妓女不该拥有的原则的那一个。
幸运?
即使事实上并不曾做过出卖过身体的事情,贴上了妓女标签之后,再洁身自爱似乎也不配得到尊重。按照这个时空的说法,妓女脱籍嫁人叫做“从良”——不管所嫁所“从”之人是什么样的歪瓜裂枣恶棍恶霸,都是“良人”,“良家”,而妓女嫁了“从”了之后不管是为妾为奴被打被虐命运怎样悲惨,据说都要比做妓女有名誉有地位得多。
所以,另一个“柳荷衣”的亲爹、亲哥哥宁可把自己的女儿、妹妹白送给危难之时弃她不顾的小人做小妾,魏咏风那样的小人也可以狂妄叫嚣他要她就是她福分。
所以,对一个用麻雀来形容嫌抬举,充其量也就是只乌鸦的卑贱妓女而言,竟然可以有机会飞上这个时空最高的那根大枝头冒充那N多凤凰中的一只,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幸运!
为什么这个时空没有DV、DC可以把皇恩浩荡赐她“幸运”的那一刻记录下来,效仿钻石的恒久远,让那一刻永流传?
坐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池塘中央的怡然亭上,倚着朱红亭柱,对着满眼残荷,柳荷衣抱紧了怀里的六弦琴,努力寻觅着琴上本来就几乎淡不可寻的异味残留。
永安巷口单记小茶馆独家特制的臭豆腐的味道,号称臭足永安巷,香满“醉花丛”的臭豆腐的味道,美丽优雅的皇朝第一名妓私下极是偏爱的味道。
却不该出现在琴上的味道。
琴盒上的味道更容易寻觅一些,但抱着琴盒不放太蠢了些。
听有份参与搬运乐器工作的阿琐说起,那晚送她的乐器来的车上有掩不住的怪味,车外比车内重,象是用臭豆腐臭鸡蛋烂菜叶洗过车似的,她真的很遗憾不曾有机会闻上一闻。
不知道那件供在“百音坊”的素白衣袍,有没有被那些“洗”车的东西“洗”过?
“小小小小姐----”
曹操也要说了才会到,她的小丫鬟却只需要她想一下就出现,真是神奇。不过,已经过去七天了,她的小丫鬟还没有从得知她失身对象竟然是当今圣上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吗?
“阿阿阿阿琐,”听声音就觉得不大对劲,回过头看见阿琐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色,柳荷衣轻轻皱了下眉,“怎么了?”
“他----他们----知道了----”
“她们是谁?知道什么了?”这小丫头语无伦次,柳荷衣听不太懂。
阿琐看看旁边侍侯着的碧波和碧水,迟疑了一下。
柳荷衣只是一个眼神,碧波和碧水立即无声无息退到了亭外,非常的有眼色,让她的小丫鬟非常的相形见绌。
“说吧。”还得她催促这小丫头开口。
“他们----行宫里的人----知道小小小小姐的身份了!”
“我的身份?”看看阿琐那一副天塌了的模样,柳荷衣愣了一下,随口道,“妓女吗?”
“小姐!”
柳荷衣若无其事的态度如同负负得正的刺激,终于让阿琐回归了“小姐”这个简洁顺耳的称呼,美中不足就是声音尖得有些刺耳。
“阿琐,纸包不住火,我原本就是‘醉花丛’的妓女,总会有人知道的----嗯,这行宫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身份对“临幸”她的皇帝陛下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昭告天下的光彩事情。既然曾经封锁过他老人家驾临“醉花丛”的消息,将她的身份公之于行宫上下的可能性应该也小于等于零。这行宫僻处京郊,里面的人,究竟是从哪条信息传播渠道得知她的妓女身份的?
“送菜来的小厮跟膳房那些小太监闲聊,说京里已经传遍了,说姑娘脚踩几条船,想要攀高枝,勾引皇上,抛弃明王,下----下----”
“下贱无耻?”
京里传遍,朝里宫里,应该不会很安生吧?这个时空的舆论监督力量虽然不能和另一个世界相提并论,但阶级之分、上下之别的森严程度,也远非另一个世界可比拟,所谓伦理纲常的力量,纵然是一国之君,也还是需要顾忌几分的。
柳荷衣微笑着将怀里的六弦琴拨弄出跳跃的音符。
她可不可以把六弦琴上不该出现的味道和皇帝陛下七日前连夜闪人、迄今踪影全无的事情放在一起做些大胆的联想?
“小姐!!!”
“是不是随人说,我又不是第一天被人骂,阿琐你急什么?”
在另一个号称人人平等的世界,娱乐圈里所谓的天王巨星和艳星传绯闻,在天王的粉丝眼里,也是艳星下贱无耻地勾引了高高在上的天王。想想那所谓的天王在真正有身份的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戏子,艳星怎么也是当红的一线女星,身份的落差怎么及得上皇帝与妓女的天地之别?跟皇帝陛下“传绯闻”,她不挨骂才奇怪呢。
依稀记得天王艳星恋并没有持续很久,天王不愿意面对粉丝的压力——说穿了就是不愿意让恋情影响事业前途,而艳星却不甘心长期做地下情人,一心要让恋情“见光”,结果,一段不知道持续了一年还是两年的地下恋情“见光”即死。
如今,皇帝陛下跟她这个小小妓女的纠缠,算不算是“见光”了?
却先“见”了她的小丫鬟眼底闪烁的“光”。
“阿琐,有人欺负你吗?”
她柳荷衣的身份若已“见光”,阿琐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一时半会没人来找她的麻烦,不代表同样在妓院存身、却比她的地位更不如的阿琐就会安然无恙。
“没,没有。”
阿琐匆忙否认,红红的眼圈却分明是“此地无银”的最佳注解。
柳荷衣的脸沉了下来。
“----阿琐,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我想办法送你回‘醉花丛’吧,姨娘虽然嘴巴凶点,对人还是很好的。”
“不,不要!我走了,小姐怎么办?我要伺候小姐!”
“我缺人伺候吗?”
“不,不一样的,我知道小姐对我跟她们不一样的----”
“跟着我,你可能要吃很大的苦头。”
“我不怕,小姐,让我陪着你,别赶我走!”
光结成雾,雾凝成珠,啪啪地掉下来,知道她不喜欢被人跪,小丫鬟只敢拉着她的袖子哀求。
柳荷衣闭了下眼:“那么,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小姐,真的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我只是----小姐,皇上只是太忙才几天都没来看望,是不是?皇上是真的喜欢小姐,才不是玩过就算了,才不会一转头就把小姐忘了,是不----”
铮的一声,琴弦骤响,盖住了最后一个“是”字。
越扯越紧的袖子带着胳臂一颤,夹在琴弦间的手指,在挑断琴弦的同时染了红丝。
柳荷衣将手指放在唇间吮着,瞟了一眼眼泪停顿在脸上的阿琐,轻轻笑道:“如果你家小姐告诉你,她巴不得皇上玩过就算了,一转头就把她忘了,你可不可以把眼泪留到雨水少的年头抗旱用?”
那一瞟一笑的风情,让不满十五的小女孩呆呆地点了头才发现不对:“小小小小----”
“皇上已经金口玉言,让我安心等着做他的妃子,阿琐,可以去把吵输了的架赢回来了吗?”
“小----”
“方才有人说皇上对我只是玩过就算了,一转头就会忘了我,你这个丫头替我出头,跟人吵架,是不是?”
“----”
“你这丫头的吵架功夫,也算是得过姨娘真传的,连场架都吵不赢,岂不丢尽了咱们‘醉花丛’的脸面?小八卦王,记得先洗个脸再去找回场子,嗯?”
“----小姐,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得宠才是硬道理。”柳荷衣笑嘻嘻地拍了拍阿琐那仍旧保持着拉她衣袖姿势的手,抬高了声音叫道:“碧波!”
“姑娘有何吩咐?”
“我饿了。”
“奴婢这就吩咐膳房准备----”
“我想吃‘如意居’的蜜汁莲藕,‘快兴楼’的荷叶鸡,‘醉香斋’的醉香千金翅,还有‘一品轩’的一品芙蓉燕窝羹,不知道膳房做不做得出这几家招牌菜的味道?”
“----”
“味道不对,我可能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姑娘----”
皇朝第一名妓弯着唇角的笑容,历来是同性也难以招架的千娇百媚:“反正皇上一转头就忘了我,我就是饿死,也没多大关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