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6、第五话 上天界·祥天祭

　　运河之上歌正欢、舞正艳、酒正酣，伴着越发浓墨的夜色，通明的灯火好似造就了另一条银河。天上人间，究竟谁人能够酣畅而眠……

　　煊下意识的注视着白莫霄的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之下隐藏的眸子，幽深的有些凄婉，有些悲凉，有些心伤。这哪里还是那个脾性卑劣的妖孽啊，细瞧莫霄楚楚动人的哀怨模样，别说是凡人了，就是天界的众仙们若没有与自己相仿的修为，怕是也难抵他惊鸿一瞥，更是莫提他那吸魂夺魄的声音了。煊饶有兴致的端起羊脂玉酒盅，小酌了一口青雀，那酒气就由口入了心魄。这样的味道，他是永难相忘的……
　　煊放下酒盅，任酒香在心海肆虐，“不曾想，再品青雀却是在这酌茗轩……”他将目光洒向波光粼粼的运河水，无心下棋，往日幕幕此刻潮水般的涌上心头，淹没了所有。徐而又道来：“不知道他的下落，休要说也不知这青雀、茗雪从何而来。”听上去却像是自言自语。

　　莫霄半倚在榻上，半张俊脸陷入了夜色之中，他知道煊的脾气，只是回忆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己来说太辛苦。他顿了顿，才缓缓得抬起浓睫说道：“当然，这些都是青碧城主，镜空殿下的。”莫霄撩起右臂的衣袖，前臂上一弯印记莹莹发光，“这也是镜空殿下封印的印记，若非这印记，我怕是也不会活到今天。”莫霄眉头一紧，以手抚胸口，便也不再言语。

　　煊看了一眼那再熟识不过的青绿色榕叶形印记，垂眸不语。镜空，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几乎就是全部，没有那人却也只剩得孑然寥落。赏月对饮无人，抚琴空窗相望，炎龙王又如何。透过灯火，他看着玉壶里的水纹，香气炸了一般扩散开来，模糊他眼底荡漾的思绪……
　　煊将目光游散到别处，莫霄所言不虚。镜空失踪，上天界几乎众仙家皆知，却也都不明就里。自己在上天界几乎寻不到一丝他的气，但青碧城却繁茂依旧，祥和安逸。而且，镜空的下落竟然连天帝昽日也不知晓，又恰逢三界命运之轮异常逆转，人心惶惶。自伐魔回归之后，自己便丢下一大摊子事儿来到人间界四处寻找他，结果只是数次无果而返。

　　莫霄明白，若非因自己身上的榕莲印，天界千年的祥天祭便是他与煊最后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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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过初晴。
　　天呈瑞蓝霁色，偶尔几朵白云如同镶嵌在天鹅绒上晶莹剔透的珍珠一般。
　　千树万枝水盈点点，新芽繁花如绯色之梦。玉树琼枝，每一片，每一朵都傲然而清雅，透着凌驾于别世之上的孤芳绝尘之气，似乎叶上、花间的水滴也晕染了幽香。
　　天界正殿，丰銮凌霄大殿前的玉溪芙蓉池里，暗香浮动，荷色流溢。花瓣的香脉承接天庭微寒之气在顶端略呈粉色，凝滴成水般晶莹剔透，游鱼摆尾追戏穿梭在翠盘似的金莲叶间……

　　五彩流云为毯，神官们列队踏云而至，手持各色奇珍异宝，琼脂玉液，绝美佳肴。果香四逸，仙乐飘飘，好一派繁盛之色。
　　这便是五千年一度的祥天大祭……

　　他一袭素衣雪冠独异于流金华服的众仙家，腰间玉笛隐在宽大飘逸的外衫中。
　　月华般清冷静幽的容颜，灰发泛雪，垂至脚踝之际，末端用一条青色的带子松松束辫住。眸似墨，顾盼流转之间，晨星一般熠熠生辉，却又凛冽清冷的吞了魂、噬了魄。
　　白莫霄，带着九色灵王的身份来到凌霄大殿时，以是他得道的第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五年。

　　九霄玄天，至顶、至极。
　　修道亦称修灵道，分九世即可达至巅峰，一世修灵为三千三百三十三年。
　　墨潭千尺，平如镜，却也在偶尔的波澜之中被窥见幽底的那一汪沧桑。
　　冰封雪存的心，抖落九世尘埃，如蝉翼般轻轻触碰便会化为灰烬，随风雪散逝……
　　遗忘，或是说根本分不清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个曾经灼热于口，沁醉心脾的名字，一经言出，便沾染了红尘过往。

　　鹿族修道分为三道九级，三道，是仙鹿道、妖鹿道，还有灵鹿道。
　　仙鹿道，是灵山鹿族自幼便具有的修为，这样的道行也是普通鹿族可望不可及的境界。规避尘世，处于深山之间，食取凝聚日月、天地精华的参果、灵芝，呼吸无尘至净的空气。心无旁骛，不留淫邪、恶念。百年为界，千年成仙后却也几乎到了修为的尽头，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可谓比登天还难。毕竟仙鹿们所食的参果、灵芝也不过是人界的凡物。
　　妖鹿道，此道偏执。鹿族之中但凡修炼为此道者皆被视为走火入魔的邪派，皆因此道是以吸食人类精元气所成，嗜血残忍，为众鹿族所不齿。妖鹿道执迷于一念之差，修炼中一丝一毫的差池也会被反噬骨肉、元神，其中痛苦也只有它们自知。不过多也是悲泣而终。
　　鹿族灵鹿道，分为九级，又称修灵道，一世修灵三千三百三十三年，九世则为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七年。三万年的日日夜夜方可以修得此道，对修道者严苛的要求，使得望而却步者，动摇丧命者比比皆是。此道一经修得，法力则收放自如，随心所欲。于呼吸间修法，谈笑中得道，功力增长一日千里。
　　这王者之道数万年来不曾有人修得，若非一个白莫霄，灵鹿道怕是只能存于鹿族们典籍道经里了。
　　没有记忆，便也无欲、无求、无感、无念、无思、无悲喜、无苍茫、无得失、亦无情仇。看似悲哀的，便恰恰应了这灵鹿之道对于修为者的苛求。

　　黄泉明月夜星，格外清晰明亮，隐隐透着丝丝清冷。
　　记得但凡这样的夜晚，涟会提了酒壶坐在桂花树下，将较弱白皙的鹿儿抱在怀里，萧声起落朗月空明，幽深沉寂的声音也清澈起来：“霄儿，可知幸与不幸全然一念之间，切不可为了一时执念毁了毕生的修为。神魔无间，千万小心那……”
　　那时，他不懂，幼小的头脑里面只能深深的烙印每一句话。什么邪魔妖道、什么贪淫慕色、什么神魔无间，他都不知道。日后每个这样的夜晚，话语萦绕耳畔，才知此言句句真切，用心良苦。
　　莫霄选择的是灵鹿道，绝念、绝情、绝欲……

　　寒冰九玄窟中，万年修行，心中空寂无声，似是有一股真气引领一般，在着冰封雪舞的九玄窟里修炼得如鱼得水。只是每进一层，那股真气仿佛也在成长，渐渐幻化出一个身形，凝聚为一个声音，陪伴莫霄在北国寒彻骨的日日夜夜……
　　眷恋，滋生。而后，功成名就。

　　三万年后的他，御封为九色灵王。
　　回眸凝望，来路了然无痕，只有冰雪铺路。
　　他以为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他以为他绝念断思，忘情无欲。直至修满功成才记起那段不堪的岁月和一抹紫色的华发……
　　他，是自有灵山鹿族以来修得此道的第二人。
　　他，是九色灵王——白、莫、霄。
　　凌霄大殿上，他本该肆意畅饮，把酒当歌，欢看歌舞升平；恣意谈笑，舒尽心中情怀。然而，他没有。他静如无漪之水，沉如潭底卵石，优雅似百合，绝尘若青莲。眼中一片意兴阑珊，面对喧嚣繁华，却是漠然以对。
　　五千年了，祥天祭不过如此。
　　莫霄独自一人，信步踱到旁殿去了，此刻离这烦嚣歌舞越远越好。

　　九曲回廊，灯火阑珊，雕龙画风的梁柱，金瓦琉璃的瓦楞，树影晃动，微风飘香。
　　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来到了距丰銮凌霄正殿几个别院的内殿——渺清宫。先天帝之前常来观景品茗，批阅奏折的地方。
　　渺清宫的景色清雅、幽静。梅林竹海环绕一汪清泉，廊桥下荷塘中锦鲤嬉戏，凤鱼摆尾。这等景色总让莫霄有一种熟悉之感，不由得踱步至此。
　　正当他站定荷塘边神游于此等美景之中时，一抹紫色飘然隐于渺清宫的侧厢房，瞬间香气漫溢。
　　上一次祥天祭，是他记忆恢复残半第一次见到那紫发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