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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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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我被尊称为“仙剑飞鸿”。
凭一柄雕有飞天的三尺长剑,名扬整个武林。
江湖,不啻分白道与□□。
而我出道至今,不曾做过一件违背道德之事,故此,我被江湖人士视为白道。
然则,于我而言,白道或是□□,不无重要。走江湖,舞长剑,不过是我人生旅途之中的一个过程。亦善亦恶,他人说得天花乱坠,又与我何干?
吾之生命,唯剑相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昨日之前,我一直如此认为。
时至今日,我的身边却多了一人!
我仰面躺于草地之间,天蒙亮,星尚在,月朦胧,却不想动。只因我如今周身酸痛,毫无力气,仿佛受了酷刑般,却甘之如饴。
我为何会如此狼狈地躺于草丛之间呢?
那需问问躺于我身边的另一个男人。
两个大男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相互偎依,懒散地躺于荒山野地里。
昨夜,我舍弃我的剑,和身边的男人起舞弄身影,同赴极乐境,共享人间情。
江湖尊称“仙剑飞鸿”,更是白道推崇至备的我,竟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人生在世,万事皆有可能。
我,从不为他人而活。
我,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为何会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呢?
此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
回想昨日,万里晴空,秋高气爽,我背着长剑,白衣飘然,悠然自得地经过这片野地,正当我心旷神怡地欣赏路边的野花野草之时,一黑衣男子骤然出现,挡了我的去路。
我诧异地望向他,他用那双细长的丹凤眼苛刻地打量我,待他审视完毕之后,竟嘲弄地哼了一声。
竟是不屑?
那双应是风流多情的丹凤眼,冰冷而无情。
我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倏地窜上一团无名之火。
江湖人对我的相貌素来称赞不绝,赛潘安胜宋玉。长发如丝,乌黑光亮,剑眉飞扬入鬓,星眸清澈明亮,身材健壮颀长,身穿一件白色锦衣,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如我这般英姿飒爽,俊美无俦,神采焕发的当世美男子,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有何理由露出不屑的表情?
实乃侮辱人也!
我心中有火,便以挑衅地眼神回敬过去。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的挡了“仙剑飞鸿”的去路?
我一眼望去,首先感受到便是黑衣男人一身的张狂。张狂之中掺杂着阴森,即使他的长相不逊于我,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吞噬一切光明的无限黑暗,丹凤眼阴沉而冰寒,仿佛被他看一眼,便会凝冻成冰,他的身材魁梧精壮,黑衣黑发黑眼,宛如地狱来的使者,无形之中给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
若我未猜错,此人乃是□□中人。
奇怪?为何在这荒山野地遇上一个□□中人?我自踏进江湖这片混地起,不曾得罪挑衅过□□中人。
心有疑问,我却面不改色,朗声问道:“阁下可否让个道,好让在下过去?”
我不与他动手,并非惧怕了他,而是我素来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能和平解决问题,绝不动之以武。
“你可是‘仙剑飞鸿’?”黑衣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硬,语气含有讽刺之意,显然是来找茬的。
我淡淡地望他一眼,微微一笑。
“若江湖中人不曾为我改尊号的话,我确实是阁下口中的‘仙剑飞鸿’。”
看来今日一战,无可避免。
其实,我并不知江湖人为何尊称我为“仙剑飞鸿”。曾经一日,我投宿于一家客栈之时,同住的一个江湖侠士见到我时,突然大呼一声“仙剑飞鸿”。那时的我,甚是疑惑,多次询问过后,方知我竟是红遍整个武林的“仙剑飞鸿”。亏得我曾一度想与被江湖人赞不绝口的“仙剑飞鸿”见上一见,看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
然而,我以礼相问,黑衣男子却在听到我的话语之后,瞬间亮出他的武器,一把浑身黑透的剑。剑尖一指,他冷声喝道:“拔出你的剑,与我一战。”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我全身进入警戒状态。然而,我无惧于黑衣男子的杀气,抬头看了看树上的一排乌鸦,淡声道:“今日没心情,请阁下改日再来。”
黑衣男子挑了下眉,冷哼一声:“少装模作样,拔出你的剑,本尊倒要领教一下仙剑飞鸿是否名副其实?”
传言,果真害人非浅。
我眨了眨眼睛,心中一动,双手抱臂,懒散地道:“三人成虎,江湖传言,多为捉风捕影。实则,在下的剑术平淡无奇,武功登不上台面,让阁下失望了。”
黑衣男子呵呵一笑,面无表情道。
“三月初三,你在照光峰打败了号称‘神剑’的钟无涯,我观看了全过程。五月初六,你在绝情谷大败了‘流星剑客’白玉兰,我观看了全过程。七月十八,你在太铜镇战胜了‘骇客剑’齐德恨,我观看了全过程。你虽少与人动手,一副举世无争的潇洒模样,但一旦与人对上,皆是顶尖高手。且,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全部于五十招之内败于你的长剑之下。你的长剑,名飞天剑,浑身雪白,透明如薄蝉,每挥动之时,便化为无数道白光,令人眼花缭乱,而你的轻功更是登峰造极,身法快如闪电,打斗之间衣袂飘飘,翩若惊鸿。故此,‘仙剑飞鸿’这个名号不胫而走。”
我听得一愣一愣地。暂不管此人为何对我了如指掌,却原来,“仙剑飞鸿”竟是以此得名?
“拔剑。”黑衣人剑指前方,再次开口道。
“非打不可?”我问。
“非打不可。”
“理由?”
“没有理由。”
“……在下恕不奉陪。” 我抱拳过后,便后退一步。既然前路不通,换条道便是。
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原来,仙剑飞鸿不过是只缩头乌龟。”
戏谑嘲弄的话在身后响起,我脚步一顿,双手握成拳。
士可杀,不可辱!
何况是,一辱再辱!简直让人忍无可忍。菩萨善有三分泥性,何况我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我猛地转身,抽出背上的飞仙剑,凌厉地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诧异于我这“白道中人”不打声招呼便偷袭。他反应迅速,黑剑一横,挡住了我的“飞天剑”。
打斗一触即发。
白影黑影,白光黑光,一明一暗,飘忽于蓝天白云之下,闪现在碧草幽幽的野地之间。
树上的乌鸦,惊得振翅乱飞,“呱呱”直叫。
斗到第四十招时,我不禁对男人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此人不简单。
四十招过后,他非但没有败阵下来,反而越战越勇。他气势凌人,招招致命,我竟有些招架不住。以往我向来点到为止,何曾遇到过这般狠毒的对手?
我猛地一剑刺出,蕴藏无限内劲,正是“飞天剑法”中的“羽衣化剑”之势。此乃我的第五十招,很多对手,便是败在此招之下。然而,男人竟以巧妙的身法,躲过了我这致命一击,我一惊,腾空向上飞窜,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光茫。
我赞叹。
他是个好对手!
终于,寂寞了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的第五十一招问世了。不,不仅仅是第五十一招,连五十二招,五十三招……直至一百招,都横空出世。
我不禁对他投以欣赏的目光,而他的表情也不再嘲讽,丹凤眼里充满了欣喜。
我们不再出杀招,如游龙戏凤般,相互试探,交流,展现自己最美最强的一面,燃烧生命,只为了吸引彼此的灵魂。
一个剑客,最大的欢喜莫过于遇上了一个好对手。
太阳偏西,玉兔东升。
我们打得筋疲力尽,直到再也站不住,长剑一丢,相继躺倒在地。
头挨着头,发交着发,仰望星空。
许久,我开口问道:“阁下为何定要找我比武?”
“呵呵——”他轻笑,无了嘲弄之意。“无他,不过是看不惯你那一副光鲜的外表,犹如伪君子般令人厌恶。”
“原来如此。你竟是妒忌了。”我轻道。
“妒忌?我何需妒忌你?”他忽然扑过来,扣住我的手腕,按在我的头两侧,伏在我身上,阴沉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不过是想看看,脱下你的伪装,是否真如表面那般神圣不可侵犯。”
我暗暗心惊,他竟还有余力制住我!
被男人束缚,我面不改色,淡然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屑做伪君子,你只知他人眼中的我,却不曾了解过真实的我。何况,我是人,不是神,何来神圣不可侵犯一说?”
他眼闪了闪。
我继续游说。“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有血有泪,有苦有痛,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让阁下失望了。”
他挑眉,丹凤眼深邃而有神,闪烁着令人难懂的光芒。
“本尊似乎需重新评估你了。”他笑了,笑得邪气。
我感到一股危险,欲挣脱之时,却为时已晚。他的头压了下来,冰冷的唇贴上了我的唇。
他,在吻我?
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震惊于自己竟然没有心生厌恶,反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
许是因为我的顺从,他盯视着我的表情,许久,附在我耳边呢喃。
我听到那句话,浑身一震,握成拳头的手,渐渐地松开了。
他的吻,再度落下,而我望着星空,遵循了人类的本能。
茫茫夜色,长剑划破长空,如流星般,窜进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中,激起无数火花,啸声四起,直达九霄云外,绵绵不绝。
天灰蒙蒙,我自他怀中醒来。昨夜的记忆犹新,身上的痕迹告诉我,昨夜我曾是如何的疯狂而沉迷。
我知道他也醒了,我们却不曾交谈。他拥着我,我拥着他,待到天明之时,我们起身,沉默之中,捡起那躺在地上一夜的长剑,互视一眼,分道扬镖。
徐徐的晨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扬起了他的衣袍。
一白一黑,背道而驰。
朝阳,于我们二人之间渐渐升起,格外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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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邪剑夜魂”,白道人闻声丧胆的首号魔头。
曾与魔头有过一面之缘的我,当听到这个名号时,不禁一愣。
传言,“邪剑夜魂”杀人无数,惨无人道,无恶不做,被他找上决斗的人,无一生还。
传言——
可我还活着。
决斗过后,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我仍活得好好的。
躺在客栈的床上,我抱剑而卧。
我,依然活着,孤独而寂寞地活着。而剑,仍然是我唯一的伙伴。
至于那一夜,纯属意外,我却不曾后悔。
正要入睡之时,我猛地睁开眼睛。
房内有人入侵!
我躺着不动,静观其变。
来人无声无息地到床边,明目张胆地掀开床帐。我微微睁眼,蓄势待发。
忽然,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笑声。
黑暗中依旧能夜视的我,看到了那张绕在我脑中一个月的阴沉俊脸。
邪剑夜魂!
他,为何而来?
当他慢条斯理地脱衣上床时,我恍然大悟。放开怀里的剑,将之搁在一旁。
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不断地渗入我的领地,将我的灵魂从孤寂中拯救出来。
我时常想,这算什么?我们不是情|人,更不是朋友,却可能是敌人,然而,我们却比朋友更亲密,比情|人更缠绵,比夫妻更坦诚。
我不但没有厌恶,竟还乐在其中。我从来不是遵守世道的正人君子,一向奉行极时行乐,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
白天,我孑然一身,他的身影从来不曾出现于我的身边。
我背着我的剑,悠哉悠哉地过我的江湖生活。
夜晚,他会忽然出现,与我共度良宵,直到天蒙亮,才无声无息地离去。
每当他离开之时,总有一种无形的空虚袭上我的心头。
我们在一起甚少交谈,除了彼此交流时发出的极乐之声,我不曾开口说话,他亦然。
这样很奇怪。
明明我们初次相见时,谈了许多话,可如今却无话可谈。
不,其实我们一直交谈,不过是换了个方式。
当我以为会一直如此下去时,某个夜晚,他突然开口了。
“看你于我怀中,卸下君子之相,我心中无比快意。”
我尚未清醒,傻傻地问了一句:“为何如此说?”
他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发丝,神情异常阴冷。
“你在我怀里媚|态百出,毫无尊严,比杀了你还令我愉悦。”
我瞬间如置冰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此时此刻,我还能感受到他的生龙活虎,灼热而强硬的气息包围着我,却令我全身冰冷。
我望着他,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
他似乎看出我的震惊与绝望,低低地笑了。
他挑起我的一缕发,在唇边亲吻。“你很美,特别是在我怀中时,毫无世人眼中孤傲冰清的模样,媚态百出,令我欲罢不能。”
面对他,我竟兵败如山倒。
我不禁骇然,身体沉沦了,心是否也会被俘虏?
我绝望却又渴望,迎接狂风暴雨,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疯狂之中透着悲伤,泪涌如泉。
忽然,他吻去了我眼角的泪,一直阴森可怕的脸,竟然多了一抹温柔。
当我迷悯之际,他在我耳边深情地低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待我反应,他竟有些羞涩地拥着我,埋首于我的颈间。
我那颗差点被刺伤的心,跌宕起伏,伸手回抱他,轻语:“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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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来临,我与他再度分开。
负着飞天剑,我继续潇洒地过着精彩的江湖生涯。
我不再孤独,不再寂寞。
因为,我拥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夜魂”!
白天,不管我走到哪里,夜晚,身边一定会多一个人。我们如胶如漆,缠绵不绝,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