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后续(二)《闺门有喜》(这是前一篇文欠的一个结尾)
第二日,鸡刚刚打鸣,天还未亮透,莞颜便早早起了床。
怕打扰到丈夫,莞颜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褥,然后下床穿衣。衣服穿好后又坐在铜镜前,简单将头发挽成一个髻,再在发髻上别着一朵素色的珠花。打扮妥当后起身,却见床上的段璃正侧身看着自己。
莞颜走过去推了推他,顺便坐在床沿:“既然醒了就别偷懒,赶紧起来吧。去了幽州半个月,家里可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段璃歪着头,伸了个懒腰,然后健硕的双臂顺便环住莞颜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她的衣服里。
“莞颜。”他叫了她一声,良久又道,“这么些年来,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是不是一点都没再想起过?”
莞颜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这十五年来,两人都保持着一份默契,谁都没提当年,没提那个人。
段璃等了许久,没听到她的回话,半坐了起来,眸光深邃,薄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有什么心事,在犹豫着,要不要跟莞颜说。
“这次去幽州,多多少少听到了点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清晨寂静,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缓缓,轻轻飘到莞颜耳边,莞颜觉得心猛地一抽,像是在做梦。
段璃小心翼翼瞧着她的神色,继续说:“你也知道,幽州那个地方就靠着西楚,大姐夫是戍边侯,城里城外有个风吹草动的,我也很难不知道。齐楚这十多年来相处还算融洽,虽然水火不容,但到底没再兵戈相见。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平静,但实际上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楚国太子的野心,倒是不小的。”
莞颜立即抬眸:“楚国太子,他怎么样?”
段璃拍了拍莞颜的肩头,示意她不要惊慌:“他不知道自己身份,楚国皇后也将他培育得很好。只是,似乎他从小就被灌输了一种思想,因此,对我大齐十分仇敌。”
莞颜垂着脑袋,眸光有些疏离,轻轻咬着唇,眼里有泪意。
“他是个苦命的,若是他得知自己生母是齐国人,还不知道会如何难受呢。”想到允儿未来的处境,以及他所可能受到的威胁,莞颜再也坚持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直往外掉。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都怪我,一大清早的,尽跟你说这些沉重的事情。”段璃顺手将莞颜揽进怀里,让她脸埋在自己胸前,轻声安慰,“我特意着人去打听了,他很优秀,如今也娶了太子妃。太子妃是楚国贵族嫡女,人也贤惠得很。他自身也很优秀,是楚皇最爱的皇子,你不必担心。”
其实段璃还想说的是,他不但是楚皇最爱的皇子,而且还是唯一的皇子。
楚国后宫虽然佳丽三千,可除了皇长子皇甫允以外,别说是其他皇子了,竟连个公主都没有。
楚皇,这十五年来,虽守着后宫无数女子,却没再宠幸过任何一个人。
由此,段璃觉得,皇甫嘉禾对莞颜的爱,或许真的不比自己的少。只是,他是楚国皇帝,他身不由己。
他真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帝王欲,否则,自己是不是也会落得跟皇甫嘉禾一样的下场?
段璃双臂伸开,将莞颜紧紧揽在怀里,紧紧的。其实他此时内心是矛盾的,因为自幽州还得了一个消息,楚皇,病卧床榻多年。而如今病情加重,危在旦夕。这个消息他不敢告诉莞颜,想着顺其自然吧,总有一天她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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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楚国皇宫太极殿内一片混乱,楚皇昨晚病情又重了几分,甚至一度处于半昏迷状态。楚国后宫,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宫婢,无不贴身侍候着,唯恐皇帝出一点纰漏。
直到凌晨时分,太医才抹着额角的汗珠,自皇帝皇帐内走出来。
皇后秦霜扶着太后姜氏立即迎了上去,姜太后拂开秦皇后的手,眼里有泪意,颤颤巍巍地问:“我皇儿他,身体如何了?”
老太医用净布擦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姜太后伸手向后挥了挥,稳住情绪厉声道:“除了皇后跟太子,其他人都给哀家退下。”
见众人都退下去后,老太医这才继续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皇帝的病,乃是早些年遗留下来的旧疾。皇帝自小便生活在外,身边没个知暖知热的人照顾着,怕是生了病也从不知道行医吃药。再加上,皇帝似乎有心结,抑郁成疾,激化了病情,怕是……”想了想,还是直言,“怕是皇帝的病……”
“不!”姜太后不想再听太医说下去,冷声打断道,“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心里清楚得很,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于太医,你先退下吧。”又转头看着秦霜,“皇后,你也先出去。允儿,你留下来陪着你父皇。”
皇甫允恭恭敬敬地朝着秦霜行礼:“儿臣恭送母后。”
秦霜有些犹豫,却不敢不听太后的,只能自己先行出去。
皇帐里的皇甫嘉禾其实早就醒来,他缓缓伸手,撩开明黄色的帷幔,轻声道:“母后,朕有话想要与太子说,还请母后也先出去。”
姜太后见皇帝醒了,立即提着裙角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伸手轻轻抚上皇帝瘦削的脸颊。
“皇儿终于醒了,这次我们要好好吃药。别听那些太医的,你的身体如何,母后清楚得很,小的时候那般健壮,又怎会生大病呢?”姜皇后伸手抹了把眼泪,继续道,“那群庸医,哀家非得换了他们不可。”
皇甫嘉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子:“儿臣让母后担心了。”转头看着皇甫允,招手示意他过去,“允儿你过来。”
皇甫允身着玄色绣龙纹的太子袍,虽才十五岁的年纪,可西楚人一向身体健壮。因此,这太子看起来,竟如成年人一般高大。
听得父皇叫自己,皇甫允几步走了过去,恭敬立在床边,微微低头:“父皇。”
父皇不比母后亲切,平日里待自己也十分严厉,但他对父皇却很敬重。
“母后,儿臣有话想要与允儿单独说。”皇甫嘉禾咳了一声,脸色也更惨白了些,只是一双眸子,还是漆黑深邃。
姜太后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长孙,无奈起身:“罢罢罢,你们且说着吧,我这个老太婆就先出去了。”又嘱咐太子,“好好照看你父皇。”
皇甫允起身屈身,恭敬称是。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皇叔对你很不满吗?甚至你越是出色,他们就越是想要挤兑你?”见姜太后走后,皇甫嘉禾拍了拍自己床沿,示意太子坐下,继续说,“只是因为你的身份。”
皇甫允撩袍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父皇,有些不明白。
“儿臣的身份?”皇甫允微微皱眉,他面容清俊,又生得挺拔威武,真是像极了皇甫嘉禾年轻的时候,连皱眉的样子都像。但是,他的容貌还像极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生母,莞颜。
想到莞颜,皇甫嘉禾心里微微一疼,就又拼命咳了起来。
皇甫允立即给自己父皇倒了一杯水,却见皇帝挥了挥手。
“允儿,你知道这么些年来,虽然父皇后宫那么多妃嫔,却为什么没再添一个皇子公主吗?”他实在没有力气,又躺了下去,“因为父皇,从来没有宠幸过她们。”
皇甫允惊讶:“那沐妃呢?父皇不是最宠爱沐妃的吗?”
沐妃,那个女子,她真是像极了莞颜。可再怎么像,她终究不是她。她不是她。在外人眼里,沐妃是楚皇最宠爱的女人,可实际上,两人却从未行过床笫之事。甚至除了莞颜,他未再要过其她任何一个女子。
他也不敢相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这么些年来,自己竟然可以忍得住。忍得住欲望,忍得住寂寞,忍得住思念,忍得住心痛。
“允儿,你不是秦皇后所生。你的生母,是齐国女子,是朕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子。”他眼里有泪意,泪水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温热的,可他心底却觉得寒,“十六年前,那个时候父皇还在齐国,结识了你生母,后来便有了你。但是你母亲是齐国人,不能为楚国皇室所接受,吃了不少苦。”
皇甫允到底沉得住气,看着自己父皇,轻声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死了。”皇甫嘉禾闭了闭眼睛,却悔恨得不行,虽是极力忍着,可还是禁不住呜咽起来,“是朕给害死的。”
皇甫允没出声,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等着父皇告诉他母亲的一切。
“允儿,以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你还小。现在告诉你,一是因为父皇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二是,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皇甫嘉禾呼吸有些急促,顺了好几口气才顺匀,“你是打小在皇宫里长大的,自小勾心斗角也见得不少。你的那些叔叔都手握兵权,等父皇走了之后,怕是会阻挠你。皇后平日虽待你不错,可到底不是你亲母,关键时刻,自然会以她家族利益为重。至于太后,你的叔叔们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是真有一天你们兵戎相见,她也未见得会全力帮助你。毕竟,你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属于齐国的,而这,是她最为忌讳的。”
“允儿,父皇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明白。你长大了,就算前方有再多的困难,你也必须要担得起来。并且,父皇希望你对自己妻子一心一意,不要像父皇一样,违背了当初与你母亲的誓言,还害得她尸骨无存。”
一番话说下来,皇甫嘉禾已经很累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撩了撩手。
“允儿,该说的,父皇都跟你说了。攘外必先安内,父皇走后,你该是知道怎么做。父皇累了,想要去见你母亲,你下去吧。”
皇甫允深深思索着父皇的话,见父皇双目已阖,以为他是累极睡着了,便缓缓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他刚刚走出太极殿的殿门,身后便传出小太监高高的尖叫声。
“皇帝驾崩了——”
皇甫允站在殿前,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眸里闪烁着一丝异样,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
而这一年,是西楚昭元十五年,也是楚帝一统中原的前十年。
十年后,楚帝皇甫允灭齐,一统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