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上香》EvolLilith

2、风雪满

　　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让我想想，那时候的他，平素穿着纯白里衣，外面披着墨绿色的绸子，背后一对双刀，有些邪气的感觉。不喜欢说话，却很张狂，桀骜并且冷漠，苍白清丽的面孔下，是浓墨重彩的决绝。上战场的时候，他穿着黑色的软甲，高束着发，英武不凡，一对鬼哭狼嚎刀在沙场中厮杀来回，如出入无人之境。又或是当年最后一次见他，他笑着，神情却倔强，只是眼睛红红的，里面的难过，像是鲜血般要滴出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他，都应该是鲜艳浓重的，是热烈而毫无掩盖的，而绝不是现在这种样子——他的容貌还是那么艳丽，却染上了几丝苍老，憔悴，忧郁，淡泊，还有啰嗦。
　　但闻鬼哭，不见狼嚎。
　　那时候我找到将军的帐篷中，看到了折断的狼嚎刀，我以为他死了，后来大家也都这么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痴痴颠颠的，我不相信这消息。
　　是的，我怎么都不相信。
　　现在，这却成为了事实……
　　他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我从来没见到他这么安静过，那种悄无声息，令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他的鬼哭刀安静地躺在身侧，刀柄还紧握在他的左手中，刀身上沾了血和尘土，有些发黑，原本锋利的刀刃上有着道道缺口和划痕——
　　看得出这刀必定经过了惨烈的搏斗与厮杀。
　　鹤觞……
　　那个曾多次出现于我梦里眉目淡淡骄傲清隽的鹤觞，那个沧桑憔悴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的鹤觞……
　　如今只是一团肢体不全的死肉。他的眼眶空了一只，右手被砍去，胸口深可见骨的伤疤已经再流不出一滴血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上前拥抱住他的，我的鹤觞。他还睁着仅剩的一只眼，望着天空。他一定想活下去，一定想再饮一壶他最爱的鹤觞酒。
　　恍惚又听到十多年前，还是那苦寒的军营里，那个平素意气飞扬的人静静坐在树干上，低声唱着江南小曲儿：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
　　我紧紧地抱着他，口中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只是有血和碎肉从口中慢慢流出来。
　　鹤觞……
　　鹤觞鹤觞鹤觞鹤觞鹤觞鹤觞！
　　吾誓与匈奴人不共戴天！！！

　　我将鹤觞一把火烧了，余下的骨灰装在一个瓷瓶里，素净雅致。
　　为他清洁沐浴的时候，我在他怀中发现了一封信。那信笺已经被兵器划作两半，满满的沾着血。信上说玄梅花开了，邀他去江南，一道饮酒赏花。
　　我恍惚想起了他一路上总是提起江南，恍惚想起繁星的夜空下，他披着斗篷，牵着骆驼，回过身来朝我说话，声音淡淡，笑容婉婉。
　　“你可曾射过天狼？”
　　不日，边关又起战火。我总是抽不出时间来送他前去江南。这一蹉跎，就是十年。
　　“听说风将军一箭流星，如射天狼，直取了匈奴大单于的性命！”
　　“听说风将军带兵一路追杀匈奴败兵，连匈奴人送上来的降书都是直接撕毁呢！”
　　“听说风将军得胜了！匈奴人终于被彻底驱逐出中原了！我们老百姓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听说……”
　　一路上不知听了几人说，心中却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鹤觞，若我当初早一日将匈奴人驱逐，你就不会死去……
　　走走停停，过了数月，终于来到扬州城。
　　天气有些寒冷，我才发觉扬州城已是冬天了。似乎正是梅花开的季节吧？
　　七尹。这个名字，我却是记得的。小时候除了鹤觞，军中最闻名的江湖人士便是七尹，听说他们是知己好友，一人使刀，一人用剑。那时候我是极其羡慕七尹的，羡慕他能与鹤觞交好。然而那使刀的人早已不在了，用剑的却还在。
　　我拉了拉背上的包袱。
　　鹤觞，我这就带你前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