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成妖》残影一度

3、第三章

　　现在应该是秋天，儇府的走廊上到处都是枯黄的树叶，天空干净明澈，朵朵白云洁净绵软，空气中弥漫着只属于秋天的淡淡的成熟气息。我东张西望，却找不到任何可能逃脱的机会。
　　“喂，大叔，你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糟了，一紧张就想说话的毛病又犯了。
　　前方那个英俊男子的脚步顿住了。
　　“她……已经死了。”儇正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还有，不许叫我大叔，我是你爹。”
　　我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有爹会拿着剑刺向自己的女儿吗？这个世界上会有爹在大冬天倒提着初生的女儿的脚把她扔到冰冷的地面上吗？这个世界上会有爹硬生生把自己的女儿变成植物人吗？”
　　“大叔，我佩服你！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有脸说你是我爹！”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可惜，我的的确确是你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随便你叫我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我大叔！”他的声音有点变调，似乎正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
　　气氛有些诡异。正当我猜测着“大叔”这个称呼对他有着什么特别意义的可能性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孩子的惊呼。
　　“姐姐！”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闪电般飞快地蹿到了我的面前，张开双手挡在了我的面前。
　　“世儿，你想干什么？”儇正冷冷地盯着挡在我面前的孩子，目光冰冷如霜。
　　“我不许你伤害姐姐！”
　　那个挡在我面前的孩子和我差不多高，单薄的身体如雕像般稳稳地伫立在我的面前。他的语气冰冷而坚定，然而，我还是看到了他手指轻微的颤抖。
　　“世儿，你不明白吗？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儇正低头望着儇世，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为了保护其中一个，所以就必须牺牲另一个吗……
　　“我不需要！我是姐姐的‘替’，那又怎样？我愿意替姐姐承受所有的痛苦！看，这个伤口，我身上唯一的伤口！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儇世高高地扬起右手手腕，他的手腕上，赫然是那个婴儿时期代我承受的剑伤。
　　可不可以这样假设？如果我受了什么致命伤，那个最先死掉的人会是儇世？
　　“你是儇家未来的继承人，我不容许任何可能威胁你生命的隐患存在。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钰的转世。”
　　儇正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而冰凉。他弯下腰来，毫不费力地单手将我从儇世的身后如拎一只兔子一般提了起来。
　　儇世大惊失色，从我的下方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世儿……劫……劫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琦竟然已经站在了儇正的身后。
　　突然有种感觉，或许，我能够有救。
　　“扑嗵！”
　　应琦突然重重地跪在了儇正的脚下。
　　“放过劫儿吧。她，是你的女儿……八年了，还不够吗……”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应琦静静地跪在儇正脚下，苦苦哀求。
　　仅仅为了救我……
　　心突然莫名地被抽紧。
　　“娘，你给我站起来。你好歹也是个公主，竟然在这种人面前下跪。你不觉得丢脸吗？”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用了娘这个称呼，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人跟我只见过几次面而已，甚至，年龄也比前世的我大不了多少。我竟然叫她娘，难道说真的是所谓的骨肉相连？
　　“劫儿……”应琦忽然抬起头，泪眼迷离地望向我，一双漂亮的杏眼闪着灼灼的光芒，“劫儿……你醒了……你叫我娘……”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张开双臂，伸手来抱我。儇正似乎并不打算放手，我愤怒地抬起腿，重重地一脚朝他踹去。
　　偷袭没有成功，我再次被儇正拎着一只脚，头朝下提了起来……
　　我发誓，我总有一天要让儇正尝尝被人头朝下拎起来的滋味！
　　应琦微愣半晌，她突然伸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今天你不放了劫儿，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说到做到！我已经受够了！”记忆中的应琦一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应琦露出那样坚定的表情，她的眼中是垂死之人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决绝。
　　“你赢了……”儇正松开了手。
　　我扑嗵一声一头摔在了坚硬的青石砖上。我爬起来，却发现儇世正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我连忙伸手去轻轻地替他揉了几下，可怜的孩子，这一下可是替我受的。
　　“可恶！大叔，你想谋杀吗？”我朝刚刚儇正所在的方向大喊。却惊奇地发现走廊上除了我，应琦，儇世三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旁人。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异能人士吧？！
　　一直稳稳地挺立在我身旁的应琦忽然踉跄了几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我和儇世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她好瘦啊，两个八岁的孩子扶着她竟然都不会嫌沉。我难以想象这些年来她所过的生活。
　　“扶娘回听竹轩。”
　　我和儇世扶着应琦在长长的走廊上走了很久，终于拐进了一处松竹掩映的幽静小院。抬起头，入口处的拱门上刻着“听竹轩”三个大字。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有竹叶的淡淡清香。的确不愧“听竹轩”这三个字。也只有像应琦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雅致的小院吧。
　　“公主，你怎么了？”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我认出这正是我出生时那个老妇的声音。
　　我抬头，一个个子矮小，打扮干净利落的老嬷嬷已经走过来将应琦扶住了。
　　“这是……小姐……”老嬷嬷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盯着我，刹那间老泪纵横。
　　“公主，你成功了？不是两天后吗？”
　　应琦虚弱地朝老嬷嬷笑笑，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通知南太医，告诉他计划取消。一切都是天意。”应琦忽然捂住了胸口，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一次急似一次，冷汗顺着她的额头不断地往下淌。
　　“公主，你……”
　　“杏儿，快，快去取药！”
　　哮喘，应琦竟然有哮喘……
　　等到应琦吞下大颗的，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药丸，平静下来的时候，天色竟已暗了下来。
　　应琦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她额头的冷汗已经将额发浸湿。她虚弱地张开眼睛，睫毛无力地抖动着。
　　“娘，你怎么会得这种病？”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忧心忡忡。
　　应琦没有回答，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的竹海，半晌，才终于开口：“儇家，从远古时期就一直存在着的异能世家。父皇当时一定没有想到大嵇国第一富商的真正背景这么复杂吧……”
　　“劫儿，放心，娘就算拼了性命也绝对会保护你！”这是坚定的，不容一丝一毫否定的语气。
　　“公主……”
　　“没事，再怎么说我也是大嵇国的公主。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且，我还有这张脸……”应琦缓缓地回头，对老嬷嬷莞尔一笑，“这张和小琰妹妹一模一样的脸。他不可能对我下手。”
　　“如果，当初琰公主没有病逝，嫁给驸马的是琰公主的话，不知道结果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老嬷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应琦的反应，偷偷地擦着眼角的眼泪。
　　“奶妈……”
　　老嬷嬷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公主，什么也别想了，先用晚膳吧。”
　　说话间，那个叫杏儿的侍女和另外几个我不认识的侍女已经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看到食盒中精致的食物，我才突然想起自己除了晚上偷偷去摸的那个柿子之外，还完全没有吃过任何的东西。饥饿感被突然间唤醒，一发不可收拾。
　　我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礼教，直接伸手就去抓食盒中的食物。反正，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姐姐……你是野人吗……”儇世皱着眉拉了拉我的衣袖。
　　“噗哧——”
　　应琦忽然间捂着嘴笑了，“好了，劫儿，跟嬷嬷去洗手，洗完手才有饭吃。”

　　洗完手，和应琦还有儇世一起吃着精致的食物，恍惚间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不知道没有了我，爸爸和妈妈吃饭的时候会不会寂寞……
　　想到爸爸妈妈，本来美味无比的食物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味道。味同嚼蜡，我终于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吃了饭，洗漱完毕，我冷冷地盯着窗外婆娑的竹影发呆。
　　不知道李央现在怎么样了……
　　但愿他可以穿到正常的普通人家……

　　“劫儿发什么呆呢？今天劫儿和世儿陪娘一起睡吧。”应琦的手温柔地将我和儇世搂在了怀里。
　　我抬头，朝她露出灿烂的一笑。
　　和儇世一起挤在被窝里抱着应琦的身体，感觉她整个人仿佛冰块一般，现在才深秋，真不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冬天，这样的她到底要怎么过……
　　将近午夜，应琦的身体依然冰冷，丝毫没有要回暖的意思。我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她。
　　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根本就没有睡着，之所以一动不动是怕吵醒我和儇世。
　　我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努力地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一块巨大的冰块……
　　虽然知道应琦身体很弱，但我没想到她的身体竟然差到这种程度。

　　第二天，我实在忍不住，所以问了应琦身边的老嬷嬷。原来，正是在我被封印的那一天，应琦为了求儇正放过我。以刚刚生产之身在儇正门外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被侍女发现晕倒在儇正的门口，之后大病了一场，命虽然保住了，然而却从此落下了哮喘和全身冰冷的病根。
　　又是因为我，我的心中缓缓升起一股疑似内疚和感动的奇怪感情，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可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啊……
　　我的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那时被儇正头朝下拎到冬日冰冷的空气之中时，整个身体在刹那间冻僵的感受。
　　儇正！你还真做得出来！让刚刚生产完毕的妻子在冬日最冷的时候跪在门外，不理不睬……
　　对儇正残存的最后那么一点点怜悯在刹那间消失殚尽。

　　害怕出去乱走被儇正撞见，我被听竹轩内的几个人严格限定了活动范围。时间就那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偶尔儇世从儇正那里回来的时候会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一个人出神。
　　除了这点以外，我渐渐觉得，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我惊讶于儇正的耐心，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有要动手的迹象。我都忍不住以为他要就此放过我了。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那天，我正在竹林里享受着竹林里清新的风，忽然听到听竹轩内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绕到屋旁从窗缝偷偷地处往里面望去。
　　窗户的外面刚好是几丛修竹，风一吹，映在窗上的树影就不断地晃动，倒也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容了。现在，可以把劫儿交给我了吧？”儇正冷冷地盯着应琦，漆黑的星眸中不带一丝感情，“这十天已经是我的底线。你最好不要尝试挑战我的耐心。你应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想要动劫儿，除非跨过我的尸体。”应琦挺胸抬头，视死如归地迎向儇正的目光。
　　儇正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冷笑，仿佛刚刚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别忘了你早已经不是养在深宫金枝玉叶的公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富商夫人。强盗劫院，富商夫人死于非命。这或许能成为长安城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应琦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几步，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儇正，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流。她的身体因为震惊而不住地颤抖着。
　　儇正却并没有因此而决定放过她，步步紧逼，“不要以为你长着和小琰一模一样的脸我就真的不会动你。小琰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代替得了她！”
　　那是恶狠狠的不带一丝回转余地的语气。
　　应琦终于站立不稳，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你要的是我！我跟你走！”
　　我一脚踹开听竹轩的大门，抬起头冷冷地瞪着儇正。现在，我对他的感情除了厌恶还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