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暮如夜》莲粟

10、苏夜篇——夜离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端居——章记

　　雨悠然落下，苏夜回家了，也都没停，她叹息着收起伞，苦笑，秋雨，这算不算是上海的最后一点留念呢？

　　她悄然回到房间，没有惊醒爸妈，身体是疲惫的，心同样感觉累。靠在墙角将自己缩成一团，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感。

　　许久，回神，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走到书桌前，摊开日记本。

　　10月29日星期三阴有小雨

　　19年里，只有两次，我是如此勇敢，一次为了姐姐的自由，另一次是为了这个家，也为我自己。

　　在姐姐离开后我从地道走回时我仿佛已经感到了暴怒的洗礼。
　　而昨日退出爸爸书房时我的心空荡荡的，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明早就要离开我所熟悉的城市了，帮助姐姐离开的时候，我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我要代替她嫁给那个人。爸爸不是舍不得我，也不是因为妈妈的强烈反对，对他而言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学着毫无用处的中文，关乎苏家存亡的合作，只有留学回来的姐姐才能满足他的野心，而我，这十几年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我。

　　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很感激他能给我一个家，给了妈妈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还给了我一个令我骄傲的姐姐。

　　就当作我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我也甘愿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子，叫忍足侑士吧，可不能记错了。

　　临走前竟然遇到了明启星学长，算是离别的缘分了，岁月磨去了他的张狂，增添了一份成熟。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还记得他送我的可爱称呼，这样的记忆已让我受宠若惊，我以为他早就把我忘了。

　　他走开时那个忧郁的眼神，我的心黯然失落，我默默爱着他10年，他也爱了姐姐10年。姐姐上国二的时候他已经上了高中，还天天往初中部跑，为了姐姐甚至远赴重洋到美国读书，如今分手了也忘不了姐姐。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姐姐从来没有爱过他，人生有几个十年，残酷潇洒的一句话就全部抹煞了。

　　看他消失在迷离的街灯下，那句熬在心里10年的话还在口中打转，算了，命运的轨道已经没有交集，还是不要让他为难好了。

　　姐姐走了，这个家除了妈妈已没有什么我留恋的了，离开未必是坏事，到了东京，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学我最喜欢的古典文学，可不可以在春日里和朋友们出外踏青。

　　哦，我胡思乱想的毛病还是改不掉，那里，语言不通，交流都是问题，哪里来的朋友啊？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离别的早晨，餐厅里只听到杯盘交碰的声音，叮当。
　　气氛微微沉闷一点，黎萱没有说话。

　　“小夜，”苏晨柏放下手里的筷子，“你和管家先过去，那边自会有人接你。我还有生意要处理，在你订婚那天赶去。”

　　苏夜点点头，埋头安静吃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苏柏晨跟她去，只会让她更加紧张。
　　黎萱斜眼看到苏柏晨威严的表情，本想说什么，硬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不过几个小时的飞行，她觉得分外漫长，或许是昨晚心事重重宿夜未眠的缘故，迷迷糊糊的，有莫名的恐惧融入飞行的轰鸣声中。

　　到了忍足本邸已经将近黄昏，站在巴洛克风情的客厅内向外望去，隔过石磨蓝的玻璃，晚霞西行化作遥远的青紫色。

　　她想起家中古色古香的客厅，墙角立着宋代官窑出土的紫釉大瓷瓶，硬木雕花屏风后的装饰架上，每一种摆件都讲得出一段古韵幽幽的故事，她喜欢在古雅的客厅里泡一杯温热的碧螺春，观赏日落追霞的晚景。

　　和这里的奢华浪漫气息相比，恍若隔世，又有相同的空旷，相似的寂寞。
　　她闭上眼静静聆听孤单的心跳。

　　“你就是苏家小姐？”声音猜谜似的，打破这沉寂。苏夜恍然，回头，眼前就是照片中的男孩——忍足侑士。慵懒和优雅的气质脱开平面的束缚，鲜活跳跃。

　　苏夜心里顿生慌乱，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

　　“什么？”苏夜没听懂他在讲什么，从进门到现在这里的人讲话她一句都没听懂，勉强看样学样的应付，好不自在。

　　忍足条件反射的告诉自己这女孩和照片中完全不同。眼前的女孩一袭轻粉淡彩的棉布衣裙，娇小的身材如若芙蕖初露，怯生生的站在原地不过比橱窗的洋娃娃多了点呼吸。

　　那张个性潇显的相片都比她要活色呢。

　　苏家小姐到底是谁？忍足一时间思路也迷糊了。

　　空气中沉默的冰冷倾泻，铺展。两个人都不知该怎么说，看来语言不通。

　　“你是苏家小姐？”忍足试着用英语问。

　　“恩，我叫苏夜。”苏夜终于听懂了忍足侑士的话，缓解了尴尬。

　　“苏夜？不是苏暮吗？”忍足眉头深敛，从衬衫口袋摸出照片伸给眼前人。

　　“苏暮是我姐姐。”苏夜脸涨得通红，艰难的思考如何解释。

　　“你们苏家倒是有趣，送来姐姐的照片给我再把妹妹嫁过来。”忍足眉眼轻佻，用玩味的讽刺倾诉出心中的不满，有种想娶太阳发现找来了月亮的无谓冲突，若是熟识的朋友知道这场家族联姻有个可笑的闹剧，他这个天才可丢尽了脸面。

　　“姐姐她——”苏夜不情愿的绞着双手，犹豫半刻也想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清澈透明的双眼散发祈求的光芒， “她，她逃婚了。来不及通知你，那个，那个对不起。”看到忍足冷眼旁观的戏谑更紧张得讲不出话。

　　“恩？”忍足掩不住惊讶，目光扫一眼相片里苏暮，细眉斜挑，有惹眼的倔强。

　　“听说你们苏家在上海是豪门世家，也会发生这么戏剧的笑话阿？” 对于眼前这个玩具娃娃，他挑逗似的嘲笑着，心里对照片上个性凛然的女孩印象更深重几分。

　　如果站在此处是苏暮定会犀利反驳，她是悬崖边的白蔷薇，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而苏夜则像质朴清淡的芙蕖，性情也若软的多，她只是不悦的蹙眉，“姐姐，她不喜欢被别人安排命运。”

　　好生无趣的回答，忍足用扶眼镜的动作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望。他无意追问，慵懒的拉着腔调，“明天管家会带你去婚纱店试装，我有事，失陪了。”

　　他转头离开，顺手把那张相片放回衬衫口袋。

　　陪同苏夜过来的老管家苏伟见到忍足走远，连忙来到苏夜身边关心的问：“二小姐，那个忍足少爷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我们聊得好开心呢。”苏夜忍着泪俏皮的笑了，“他还为了订做了礼服，多疼我啊。”

　　苏伟心疼的点点头，他看着苏夜长大，她的苦他怎么会不懂呢，可是苦有什么办法？执拗任性的小暮走了，沉重的担子只能压在小夜的肩膀上。

　　苏夜从未想过属于自己的夜可以这般辉煌。

　　订婚酒会有耀眼的奢靡，觥筹交错沸腾一段盛事繁华，名媛贵妇藏着嫉妒的目光同镁光灯一般闪耀，融进手中水晶杯剔透的液体里，寸寸折射在苏夜心底。

　　这样的夜让她陌生，无所适从。

　　纯白色礼服衬托忍足的挺拔，完美。

　　嘴角上挑若隐若现含义不明的微笑，吸引着女宾迷恋的神色，苏夜挽着他的手臂，机械的笑，华贵的礼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像是盛装的玩具娃娃。

　　沧焱混在人群里眺望笑靥盈盈的苏夜，怎么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本想今天出现给苏暮一个“惊喜，”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她艳丽的唇浮起性感的笑，这个样貌乖巧的小女孩远要比前晚在酒吧应聘的苏暮好对付很多。

　　“恭喜你啊，忍足！”惊宫沧焱袅袅来到忍足面前，蓬松的卷发，吊带礼服，好似酒会上妖娆的夜合花，她笑得妩媚婉转，微微透着失落。

　　“谢谢你！”忍足鞠躬还礼，声音平和。

　　“苏小姐很可爱哦！”沧焱瞟了眼忍足身旁的苏夜，不温不火的称赞道。
　　苏夜温柔的笑，用询问的目光探视忍足。模样乖巧，让人怜爱。

　　“她夸你可爱。”忍足不露声色的翻译道，看沧焱的目光仿佛初识。

　　“哦，那，帮我谢谢她好不好？”苏夜忽闪着大眼睛，清澈干净，让人不忍拒绝。

　　纯真无害的笑在沧焱看来十分碍眼。她双手悄然握拳，不甘心的走开。

　　走着瞧，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第三章

　　苏夜篇 ——夜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