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之一穿为王》薄风吹星

8、第 8 章

　　乔什亚在睡梦中觉得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在舔他的脸，又刺又痒，还有股腥味。

　　他睁不开眼，刚动了一下剧痛就如潮水漫过他的全身，让他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哪根骨头是完整的。

　　他微弱的的动作似乎惊到了另一个生物，脸侧呼哧呼哧的热气忽地变远，随即一阵又轻又快的哒哒声随着草木窸窣渐远消失。

　　乔什亚的脑袋晕晕乎乎地疼，保持着完全苏醒前的片刻安宁，甚至还在猜那会是只小狗还是别的小型野兽。

　　周围很安静，有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飞禽的鸣叫和扑棱翅膀的声音。他闻到青草和花香，还有一直萦绕在鼻间的血的气味。

　　他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将他一点点拉回现实。

　　乔什亚耐心地积蓄着体力，这次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树冠，然后才是在其之上高耸入云的陡峭悬崖。

　　“感谢上帝……”

　　他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乔什亚小心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尝试着坐起来。已经足够缓慢的动作仍然让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格拉格拉作响，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果然是个神仙？”乔什亚自言自语道，忽然觉得脖子有些痒，随手抓了下后立刻嘶地缩回去。他看了眼手指上沾的鲜血又谨慎地摸了下，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剑痕，只是伤口不深，渗出的鲜血顺着皮肤滴落才会发痒。

　　确定自己的小命暂时足够顽强后，乔什亚的脑子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害他掉下山崖的凶手身上。

　　那个漂亮甜美眼神无辜的女孩子竟然是个杀手。乔什亚一想到她一心要杀了他的狠毒模样仍然心有余悸，到现在都有点消化不过来这个事实。

　　难道这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绿苇怂恿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杀他？

　　但这又是为什么？

　　乔什亚完全想不出来自己有哪里伤害到了她，甚至严重到要自己的命。

　　乔什亚坐在树下，百思不得其解。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他们才刚认识几天……

　　电光火石之间，乔什亚忽然睁大双眼，忽然想起极其关键的一点。

　　他根本不认识绿苇。他不知道宫殿一共有多少侍女，但一直在他周围打转的只有四个。乔什亚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但很清楚她们每个人的脸。这个名叫绿苇的女孩子从他住在那座宫殿开始到现在就只在那天出现过，以前根本就没见过她。

　　乔什亚忍受着浑身各种各样的疼痛和疲乏，感觉自己犹如被拉进某个漩涡的中心。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虽然觉得对方应该不会追到悬崖下面来，但还是忍不住想跑得更远一点。

　　乔什亚想到就做，但等他撑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了目前最严重的问题。

　　他的腿断了。

　　“见鬼！”乔什亚忍不住咒骂。他只能僵硬缓慢地靠回树下，稍微挪动一下那条断腿就疼得像有把锯子在锯一样。

　　“……”

　　乔什亚觉得干坐在这里实在是太蠢了，但只要不动他身上的疼痛就减轻很多，至少还在能忍的程度。

　　可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到天上的太阳换了个方向，乔什亚吹着风晒着日直到饥肠辘辘，这期间却一个路人都没有出现。

　　“有没有人？”他终于耐不住饥饿开口喊道，随即又提高音量喊道：“这里有没有人？”

　　就像回应一般附近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什么在靠近这里，那绝不是人的脚步声。

　　乔什亚闭上了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摸到地上一根树枝，紧紧攥在手心里。

　　地上的影子不断靠近，看上去有老虎那么大。乔什亚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心中不停默念圣母仁慈耶稣保佑。

　　下一刻那只生物露出了真面目。

　　乔什亚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一只老虎，只是这只老虎非但不凶猛，反而有双很明亮清澈的眼睛。它看到乔什亚后愣了一下，于是乔什亚也跟着愣了一下。

　　为什么老虎会有人类的表情？

　　乔什亚觉得有根线绷断了，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他还在当机的时候老虎开始说话了。

　　“你醒了啊？”

　　如果乔什亚的两条腿还保持应有的功能的话，他现在已经一阵风跑到了三百英里之外。但现在他不能跑，于是就只能盯着老虎一个劲地猛看，好像希望能仅仅用眼神就让它消失。

　　别这样，乔什，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塙麒身边那只物种大杂烩要比这只神奇得多。这不是一只会吃人的真老虎，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哦，等等。他怎么能确定会说话的老虎就不会吃人？

　　乔什亚不停地胡思乱想，白老虎的尾巴钟摆似的一甩一甩，犹豫了一下露出满口白闪闪的锐牙，“你没事吧？”

　　乔什亚忍不住后仰了一下，但背后就是树干，他早就退无可退。

　　没事的。他想，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吓坏这可怜的濒危动物了。他得尽量和善一点，没错。

　　“我很好。”乔什亚僵直着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好像一不当心它就会扑上来把他咬成碎片似的。然后他忽然脱口而出：“刚才舔我的就是你吗？”

　　老虎憨憨地笑起来，耳朵一抖一抖：“那是我养的狗，是它带我来这里的。”

　　乔什亚只能讷讷地挤出一声哦。

　　“你看上去好像动不了了。”

　　“呃……是，看起来是这样。”乔什亚看向自己那条不自然扭曲的腿，感觉似乎没刚才那么疼了。他发现自己还拿着那根树枝，立刻尴尬地丢掉解释道：“我只是想用它来走路，你知道，我对你完全没有恶意……”

　　老虎似乎完全不介意，提议道：“我可以驮着你先回去我家，山林里晚上不太安全。”

　　乔什亚问：“你能直接带我去医院吗？我想我得先找个大夫。”

　　老虎迷茫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腿为难道：“可是附近都是山，大夫都在镇子里。不然你现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去城镇看看。”

　　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跟一只猛虎回家，他是在演真人版王子与野兽？

　　老虎已经温顺地伏趴在地上，等乔什亚笨拙又缓慢地爬到它背上才稳稳地站起来。

　　“我叫白虎。你呢？”

　　“乔什亚，你叫我乔吧。”乔什亚趴在它身上，一颠一颠得就像在坐船一样。有些硬的皮毛刺得他脸上有些痒，不过动物的皮毛舒服得就像张大毛毯。乔什亚明明还想要问一些事情，但凉风一吹，他就非常放松地睡了过去。

　　远在巧国的翠篁宫中，塙麒本就有些忧郁的脸现在更加风雨加霜。

　　四个负责侍候塙王的宫女惴惴不安地站成一排，面对高贵仁慈的麒麟羞愧地低下头。

　　“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塙麒问。

　　侍女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摇摇头。

　　塙麒金色的瞳仁顿时暗如子夜，他默不作声地让她们退下。身旁一位留着两撇胡子，个子不高却身材魁梧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道：“台辅，我已经派人尽快去找，相信循着骑兽的气味很快就能有消息。”

　　说话的人是巧国的太师，明正。巧国在伪朝期间也是他一手管理国政。

　　塙麒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放心一点，担忧道：“麻烦太师了，只是万一百姓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引起恐慌。”

　　忽然门外有人道：“台辅，都合回来了。”

　　侍卫牵着一头骑兽停在殿门外。骑兽形似巨狼，黑身白背，正是乔什亚骑走的那一头。

　　它的名字叫都合。

　　塙麒神情稍霁，快步过去覆膜骑兽的额头，在它耳边道：“带我去王在的地方。”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太师神色一寒，下一刻突变顿生，一道银光骤起，比闪电更快地割向骑兽的咽喉。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塙麒惊讶间避闪不及，霎时满头满脸都是腥浓的鲜血。他睁大眼睛望向举着染血之剑的太师，后者的脸色无比焦急。

　　“台辅！”

　　塙麒已经摇摇欲坠，浓烈的血气令他眨眼间就变得虚弱不堪。他似乎被不容拒绝地扶到了床上，然后四肢就像被困住一样无法动弹。太师的声音就像隔着山谷般飘荡在耳边。

　　“好好照顾台辅大人，不能离开这屋子一步。”

　　他侧过头，骑兽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圆圆的空洞的眼睛与他对视，四周的血还在蔓延。

　　麒麟的天性无法再允许他看下去。塙麒转过苍白的脸，轻声唤女怪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脑海中忽然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却因为太快而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