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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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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那里的,都是一群家中门第不怎么高的小姑娘,也不懂吟诗作赋,就要她弹琴助兴,歌舞助乐。但孟瑶就是不会那些。”
“然后她便被人欺负了?”
“倒不是,她教人诗赋里夸女人漂亮的句子。倒是把这些个小姑娘哄高兴了。但有人提起她如今正在国子监里念书。就被一些人说她……说她聪明。”
“孟瑶开蒙很晚,家中也并未想要助她谋划远大前程。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不易。她自是比那些庸人要聪慧了许多。”
“诶,不是,她们说的聪明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之间,有男子嘲讽人的方式。
像是曲云阔,他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没少被人在背后说。
孔克老说这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边自己当着那“累为国学第一人”,一边让他的这位朋友少秀秀。
可小姑娘之间,也有小姑娘之间挤兑人的话术。
孔克有那么多的堂姐堂妹,以及表姐表妹,对这些事自是明白一二的。但他觉得他这朋友曲云阔,怕就是不明白的。
孔克说:“她们是说,孟瑶虽然不通这些琴技歌舞,对女红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但她……她换了个找好夫婿的方式。她考入了我们国子监,将来自是不愁嫁不到好人家的。”
这些话,孔克哪怕是稍稍转述一二,都觉得话里话外都酸得厉害。
孔克又说:“你说说,你给说说。她们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轻巧了?我们国子监是那么好进的吗?那尹小郎君想进来,还进不来呢。”
孔克在此处说了个笑话,想要对上先前他们说的,没有身份腰牌进不来。
但曲云阔就是没有笑。孔克在失望之下,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况且,孟瑶在国子监里,根本就没有同那么多人都有往来。我看她啊,也就是喜欢成天和你在一道,而且是只喜欢和你一道。有时候她来找你说话,见到我在,还要回避呢。这像话吗?像是来我们国子监找未来夫婿的样子吗?”
这句话一出,曲云阔就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孔克了。
那眼神算不得凌厉,并也只是这么看了孔克一眼,便令孔克感到很是不对劲了。
他再仔细那么一想。
是哪儿哪儿都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呢?
就像是……他挤兑了他这好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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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
孟瑶的书院。
“啊?在百花宴上说我知道自己不通那些有的没的就另辟蹊径,考进国子监里觅夫婿的那人来我家了?”
一路跑来报信的绕梁向自家娘子点了点头。
孟瑶实在是疑惑:“她来干什么?”
绕梁:“那姑娘说,百花宴上惹得娘子不快了,特来登门致歉。”
孟瑶想了一想,便说不见。
“我和她根本不认识。她连拜帖也不递,直接上门就说要来见我,还说要致歉?当日怎么不见她那么有礼貌呢?此事定有蹊跷。”
绕梁却说:“可今天夫人不在,这会儿辛姨娘在厅堂和她说话呢。绕梁见她们两个……相谈甚欢。好像就准备要遣人来喊娘子去见她了。”
这可真是让人太烦心了,孟瑶不禁叹了一句:“妖精成双。”
说罢,孟瑶便拿起笔来,并问绕梁:“方才她自报姓名说她叫什么?”
绕梁答:“李妙音。”
孟瑶这便在纸上写下:
[出门会友去了,今日晚归。若有李姓闲杂人等来家中寻我,便让她明日来国子监找我罢]
孟瑶将这张纸交给绕梁,说:“你就说我着急出门会友。走得匆忙,只留下了这张纸,明白?”
孟瑶交待完绕梁,便立马走出书房,向着后门的方向去了。
她先是快走,没几步之后就跑了起来,竟是连回头看一眼未曾。仿佛,她只要多看了一眼,就能被惹事的一双妖精给拦下来。
这可真的是……
逃也似的离了家。
但说好的会友却是没有的,孟瑶只是被逼无奈,破天荒地在出门时戴上了帷帽遮掩容貌,骑上小驴去到小舅舅家里避一避了。
孟瑶的母家姓乐,小舅舅则是这一大家子里排行第五的,也是乐家这一辈的郎君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大家也就都称他为乐五郎。
乐五郎十四岁就中了明经科,是乡里人都知道的神童。
如今则是赋闲在家,等着朝廷给到的任命。
他不喜欢吵闹,便自己寻了个院子,搬出来住着。过着粗茶淡饭的简单日子。
孟瑶很喜欢她的小舅舅。
两人虽差着辈分,却也只差了十多岁。
并且,小舅舅也不似她父亲那般膀大腰圆,身形就仿佛青松一般。
孟瑶没有兄长。但乐家有五郎,孟瑶便觉得她也就有了长兄。
平日里孟瑶若在学问上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便会找她的小舅舅来授业解惑。
如今这会儿,孟瑶则不光要找小舅舅来授业解惑了,还要找舅舅来诉那一堆的牢骚了。
“那日的百花宴,她们中的几个那般说我,我原也没生气,还鼓励她们呢,让她们人人都去考国子监。我说书中自有潘安颜,书中自有霓裳衣。然后又在她们面前,把国子监里头的最不顶用的几个草包好好地夸了一番。”
说着,孟瑶便哼哼了一声,道:“让她们笑话我不会弹琴跳舞,让她们笑话我不会唱曲。我啊,就要让她们全都心里想着那些无用之辈,去挑灯夜读,最后再发现国子监连预试都很难考过!”
乐五郎听到自家外甥女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寻常人想要欺负到他这外甥女,那可真是不容易。
想来,过些天,就该轮到这些小娘子们向家中长辈哭说四书难读,五经难懂了。
“只是有个叫李妙音的,那是真的讨人厌。我一见到她就不喜欢。”
乐五郎听着外甥女的话,也不接口,只是翻着手上备着的几个策问题目,而后提笔写了起来。
“她呀,想要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但是努力睁圆了眼睛,又故意反应慢半拍的样子实在是做得有些过了,就像是小时候撞坏过脑袋一样。而且,她随便一瞥,就能看清哪家娘子穿戴得最精,带来的乐器又是最贵,然后她便挤到那人边上去了。”
乐五郎早就过了这般年纪了,但当他听到孟瑶绘神绘色地说出那日百花宴上的情形,他还是没能忍住地笑了出来。
孟瑶见小舅舅笑了,便说得更起劲了。
“我啊,原本和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在那么说了我以后,我也没记住她叫什么。可她刚才居然就直接跑到我家来,说要给我赔罪。”
当孟瑶说到此处时,小舅舅便刚好给她递来了刚才自己写了一段话的卷轴。孟瑶便将其接了过去,一边打开,一边接着说道:“我哪怕是个傻的,都知道她此举,定是没安好……心……?”
孟瑶还在和小舅舅说她讨厌之人究竟惹人厌在何处。
正说在兴头上呢,将那卷轴一摊开,怎么就看到了一道策问呢!
“小舅舅……?”
孟瑶不敢置信地看向乐家五郎,却见小舅舅端起已经稍许放凉了些许,也已可入口的药,喝了两口,并让孟瑶好好看看他出的这道策问。
孟瑶:“这道题,是在说……隋朝两代便亡了,过去我们说起隋朝时,总说其有种种不堪。可其人口增长之速,及粮食之多,却令我们这承平百年之盛世都望尘莫及。问这是为何?而我们人多粮少的困境,又当如何改变?小舅舅,你这是要我写篇策论来回答?”
乐五郎:“正是。”
孟瑶:“可……写策论非我之所长。”
乐五郎:“那你所擅长的又是什么?儒家经义?还是写诗作赋?”
孟瑶被这么一问,竟有些……心虚。
其实她能考进国子监,凭的便是儒家经义、写诗作赋。
然等她进了国子监,便很快感觉到,她所懂的那些,其实很不够看。
过去孟瑶总觉得她的记性好。
凡是看过一遍的文章,哪怕再隔个半年一年,她也能说得出文章的内容。
可她的那些同窗中,却有不少人能将晦涩难懂的经义背得一字不差。
乐五郎将今日的药喝完,也用手帕擦了擦嘴唇。而后他便起身,看了好一会儿屋外那树枝上长出的新芽。
待乐五郎再度转回身来时,他便对孟瑶说道:“如今朝中新法一派与旧法一派之争与日加剧。两边对政事的观点虽各有不同,却都主张在未来的科举考试中,逐渐废去诗赋。认为如此便可避免过度崇尚华而不实之物的风气。”
那可不得完蛋么。
就只剩下考经义了。
孟瑶心下悲戚。这下,她就根本想不起百花宴上的那些事了。
孟瑶:“小舅舅,我错了。我这就回去……好好背书。往后,我也不再去这些既没意义,也没意思的宴请了。”
乐五郎:“不,阿瑶。你不必着急回去,你现在就待在我这里,试着就我给你出的策问,想一想如何才能写出可以回答它的策论。”
“可……写策论是去考进士科的时候才用得上的啊。”孟瑶犹豫地看了看乐五郎,说:“小舅舅,我是打算去考明经科的。”
孟瑶本能地感觉到她的小舅舅不高兴了。
但她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也觉得自己不应在这种事上都有所隐瞒。
“进士科太难了,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要知晓前朝国策与今之国事。我……我在私塾的时候,是还不错。但等我到了国子监以后,我才知道那些想要去考进士科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我自知比不上他们,也没想过要去考进士。况且,我读书读得晚,明年也确是拿不到考进士的资格。”
孟瑶又是想了一想,而后鼓起勇气,对小舅舅说道:“我已经和云阔说好了的,明年……要和他一道去考科举的。”
说着,孟瑶便笑了起来:“我想要明年就和他一同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