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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婆娑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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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婆娑泪[下]
自从以苏婉凝的身份进入尚书府之后,关于爹这房夫人的印象就十分凉薄。这一点自然有娘亲在世之时对她的描述不无关系,但也不是我如此认为的唯一依据。
想府中上上下下盛传我在大病,终日卧床昏迷之时,这个女人便不曾以任何形式探望过我。后来苏家亲戚共同为我康复设宴,也不见她的身影。这么长时间以来,与她唯一依次见面也仅仅是在皇上与苏婉雪大婚庆典上。当时虽是她自己的女儿出嫁,可本来笑意晏晏的她,目光与我一旦触及便露出清冷桀骜之气色。而她身旁那尚且十岁的儿子,也就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对我的出现亦是毫无反应。再联想到从始至终,婉雪对我的看法及做法,更觉得兴致寡寡并无半些亲情暖意。
我曾经试图调出苏婉凝脑海中所有关于玄英的记忆,但事实上,除了最基本的一点信息外几乎一无所获。看来,苏除了知道这个二娘在嫁给爹之前,曾是轰动一时的名舞妓之外,便对她再无了解。可是,她来自哪里?爹又如何与他相识?进入尚书府后是怎样说服爹为她重建一座别苑,且十几年来独独对她一人宠爱而至忽略娘亲这个正式夫人?这些问题集结在我的心中成了不得而解的迷团。
尽管没有任何关于玄英不好的记忆,但是无论怎样说,这次尚书府被抄,但我得知这个身为爹最心爱的女子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义无返顾的带着自己的儿子除外逼祸的时候,对她所有的感情已经幻化成了鄙视与厌恶。十几年的夫妻,到最后终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没有关心过尚书府的命运,也看不出对府中任何一个人心怀温情。现在爹身中蛊毒要远赴乌厥求医,任凭路途如何遥远,条件怎样艰苦,甚至可能为此而搭上性命,我都从不奢望在这样的一个时刻能够得到来自于那位冷漠二娘的帮助。
“可是小姐,她毕竟是老爷明媒正娶过门的夫人,这些年也为老爷诞下一子一女……”
“那么,我娘亲妄死的时候她在哪里?!尚书府被抄的时候她在哪里?!爹锒铛入天牢时她又在哪里?!既然这些时候她都不在,现在便更无须她的出现!”
碧奴见我如此激动,遂噤了口呆立一旁不再出声。盛怒之后,只觉分别在即,适才那么咄咄逼人也实属多余。想这碧奴也不过是想找人替我分担,即便寻的人不和适宜,我也不必如此没有风度朝她大吼大叫。
“唉!”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提起她我便如此。可能是对她所做之事心觉不妥、耿耿于怀吧?!”
“小姐是伤心。”碧奴幽幽的说。“只有伤心才能让一个人如此愤怒。”
我愣住。伤心,不是该让一个人肝肠寸断么?难道,也能够令这个本该肝肠寸断的愤怒不已?还是,这根本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伤心?或者是碧奴适才说的两个理由不能够让我信服,以至情急之下让我吐露内心所想?!
我分明是怨着,这一点不能回避。但我心有所怨的,哪里仅仅是为我自己,为我娘亲?碧奴又哪里知道,当日我去天牢探望神智尚且清醒的爹时,那时候他老人家说起这个二娘已然不似从前。还记得,那日他分明对我说过,二娘玄英,出身卑贱,命强心健,抵的住更大的风雨来袭……爹所说的更大的风雨来袭又是什么意思?虽然至今对爹当时所要表达的心意我都不甚明了。可爹当时的神情我却永远无法忘记。那不是对待家人时所流露出的特别温情,现在回想起来,爹当时说此话的模样,倒似是心中有恨才有的语气。
还有那日婉雪试图在皇上身上中下爱情降时,口中也曾经念念有词的说什么“娘亲说君王薄幸,说什么让我以大局为重,我却是不信……”什么又叫以大局为重?!这样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暗有隐喻。可是那时候一切来的都是如此迅疾,事情发展的速度超过我的想象。以至后来自己没来得及去见一次婉雪,来解开心中的疑惑。这些日子里,事情桩桩件件的发生着,自己疲于应付却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停下来静心的思考。现在,经过碧奴这一说,忽然觉得千头万绪仿佛都跟她搭得上关系。若不是心里记挂着替爹早日解开毒蛊,我倒真应该早些插手调查下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次日,天刚破晓,碧奴便张罗着替我不久后的远行打点行装。一干吃穿用度自不在话下。并一些药品甚至我喜欢的玩意都收拾了一小包。看她忙里忙外的整整收拾了十几个包袱,真有些错以为这次出去根本是为游历异国风景而去。晚些时候,稍微用了点早饭,两个人便直奔皇宫各自分开。那碧奴直奔御衣坊,而我则通过宦官要求皇上的赐见。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儿,身着皇袍的皇帝便从行宫中走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请安,只见他身后的两个宦官扛着一卷锦缎从侧门走了出去。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便觉锦缎一端露出的一张尽态极妍的容颜甚为熟悉。待到对着露出的一对玉足发呆的时候,才想起适才看见的那张脸应该是绮妃。
宦官将绮妃包在锦缎中?……微微一迟疑才明白怎么回事儿,这一来二去再跟皇上请安的时候,自己倒先红了脸。说来奇怪,这世上许多人希望自己可以爬上这龙椅做万人之上的皇上,可是我却不觉得做皇上又有怎样的好?!先不论其他,只说对待自己的伴侣都要如此防备。怕她们行刺,竟然事先要脱光衣服后用锦缎包裹着进去,事后复如此包上若行李般被宦官再抬回去……再如何风情万种的欢娱也会被这煞风景的一幕全然抹杀。这样时时担忧处处小心的日子,便是锦衣玉食,权可倾国也不会快乐。
我这正想着,再看皇上倒是不觉有任何不妥,仿若是个无事人一般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坐了下来。一时间只觉有团异香浸入心脾,闻之只觉陶陶然。难道有诗云:“下辇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尽焚香。”看来当皇帝的妃子也不是件容易事。
“凝儿大早要见朕,是为何事?!”他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左手端起茶船,右手捏起茶盖向外波动水面道:“可是连夜想好了要送给李卿家的大婚礼物?!”
我故做轻松的做了一个摊开双手的耸肩动作道:“凝儿整夜只记挂着老父的身体,对李崔两家的大婚却无能为力。”
“哦?”皇上将饮了一口的茶盏放下,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道:“这一回倒完全不象是你一贯的做派。”
“皇上,你可知,对现在的苏婉凝而言再没有比救父更为重要的事。况且我苏家有此一劫,与李崔两家联手弹劾逃不开干系。若我过多插手此事,不消他人多说恐怕也难过自己这关。”现在这个时候,只能说些诸如此类的话与这个多疑的皇帝听。希望能够借此消除他的戒心。
“哦?难道对于李卿家的婚事,你就一点都关心?”
“凝儿身心疲惫,并无多余的精力关心他人的婚事……”我说。
“李卿家又怎会是他人?从血缘上讲他是你的表哥。而且,朕还听说,凝儿你自十三岁起便与这个人许下山盟海誓,现在即便无此可能,你也该……”
“皇上!”我快被这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的男人逼疯了。到底要我怎么说他不再对我与未染之间的关系而心存芥蒂?!前世我所看过的历代皇帝的书籍,大部分都讲他们心胸宽广能够海纳百川,怎么现在看来印象中与实际上遇到的这个皇上,怎么会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哈哈……”他看着我生气的样子竟然笑了。“早就听说过你脾气暴烈的传闻,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倒不觉得,朕还以为坊间所说的有所不实。想不到今日不过三言两语便把你气的如此?!真真笑煞人也!”
我简直被他气的快要炸掉。在这个无助的孤苦时候,这个人还有心思来逗我生气,更无法理解的是他还以此为乐!如果是在前世,倘若遇到这样的男人,我定然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先抡他两个耳光。用我爹的性命为抵押要求我做事。明知道我与表哥有情还坚持撮合李崔两家的婚事。甚至,明知道爹是冤枉的,尚书府是清白的,还做出那样的决定,且到现在都未给苏家平反……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可是……我垂下头沮丧的想,现在我却身在古代,再如何生气也要隐忍,任凭怎样屈辱也要卑躬屈膝的恳求于他。早知道,当初我又何必自杀?!最可怕的事情远不是爱人感情上的背叛。也不是干脆的为自己选择一死了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便是不能选择、无法左右的屈辱生活。明明内心痛苦却还要扮开心和乐意。若是这样的道理我一早便知,又怎么会自杀?怎么会流落到这君王天下的古代紫戌国?!想到这里,眼泪在眼眶中迅速打了个滚,“倏”的一下滚落在地。
“或许今日婉凝所做的一切在您看来都是可笑拙劣的。可是皇上,恳请你体谅婉凝对父亲的一片孝心,请皇上兑现自己当日所说之诺言,放了老父,让婉凝带着他……带着他……”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我正准备强撑着保持平衡之时,却只听得“扑通”一声,自己的身子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婉凝……”皇上叫道。恍惚中有人握住我的手,我似乎挣扎着说了句什么,便不醒人世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