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上情轩

5、第五节

　　顺手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衣物，刚走到门口的柳弈卿却被梦萦霏拦住了。
　　“柳大哥，我可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失态的样子耶……”
　　夺过她手上的人皮面具，柳弈卿如一阵风地掠出房门。只留下那顽劣的少女，倚着朱红色的门栓暗暗地偷笑。

　　性子略带张狂，随性不羁的柳弈卿什么时候遇上过这等难题？心中正暗暗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后悔不已，被那小女子看见倒没什么，偏偏她要说出那些气人的话，好像自己是兽性大发一般。他自控能力一向不错，可适才却像是被仲灵渊蛊惑了，那难得羞涩的少年就像是一瓮未开封的酒坛，品性中的纯真如淡香般随着接触蔓延开去，让本就厌恶俗世谄媚的柳弈卿沉迷而尤不自知。

　　走了没多远就瞧见那眼眶红红的少年正蜷缩在一棵大树下，耸拉着脑袋，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柳家庄主柳弈卿武功高强，为人侠义，在江湖上颇具盛名。武林四大家统领武林四方，总盟主在半年后面临重选，他是呼声最高的候选人之一。他平日不爱招摇，喜爱戴上面具和黑纱四处游历，整整六年，他走过千山万水，见过无数艳丽美人，却没一个能像此刻的仲灵渊，给予他内心如斯震撼。
　　没有炽热光华，也并非柔情万千，只一个安静的瞬间，却能让他散发出无穷的魅力。

　　“灵儿？”
　　仲灵渊身体一震，抬起头对上柳弈卿略带内疚的神情。
　　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少年不知此时，情根早已深种。

　　“柳大哥，我没事……”
　　仲灵渊撑着大树站起，露出微笑。
　　“我们上路吧。”
　　只要还能在他的身边，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那就已经足够。
　　两人遥遥相望，默不得语。

　　因仲灵渊要求，柳弈卿没有继续休息，就带上他开始赶路。渐近中都，江湖人开始纷杂，柳弈卿想要尽量保持低调，但仲灵渊的样貌却总是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那圆圆的大眼睛一旦带上朦胧的色彩，立刻变成了勾魂的利器。

　　“灵儿，这个你拿着。”
　　在集市上休息了一会，买了些补充物品后，柳弈卿悄悄帮仲灵渊戴上了斗笠。
　　“柳大哥，你师弟离这儿不远了吧？”
　　轻轻为柳弈卿擦了擦汗，仲灵渊没觉察自己正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
　　“我们现在不方便到他府上去，我早已飞鸽传书给他，他很快会到。”

　　仲灵渊顺从地点点头。

　　“灵儿，你的武功是你师父教的？他不是对你颇为关照么？为何你的武功比起你那三师兄差那么多？”
　　两人牵着马来到一间极为简陋的客栈前，柳弈卿忽然凑上前抓住仲灵渊的手臂。

　　“师父的身体在10年前就开始走下坡了，帮中事务也繁忙，他几乎没时间教我。”
　　仲灵渊有些落寞。
　　“我知道自己武功不高……”扭过头，水盈盈的大眼睛凝视着柳弈卿。
　　“柳大哥在，我就不怕呢。”
　　“放心，大哥无论如何也定护得你周全。”
　　两个人随便点了几味小菜后，坐在角落，压低着声音说笑。
　　本就不大的店里，只有他们2人和台前不停打瞌睡的小二。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陆续走进店来。仲灵渊忍不住看了看来客，前头的两个姑娘做丫鬟打扮，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跟在后面的是几个佩剑的男子，脸上个个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夫人，那边有两个人，要不要小云把他们赶走。”
　　左侧的丫鬟扫了眼坐在角落里的人，见他们打扮朴素，不像是大户人家，不禁轻蔑了起来。
　　那妇人不单止衣饰华贵，模样也颇为艳丽，虽已进入中年，但保养得着实不错，看上去只是三十有余。

　　“给他们点银子，让他们到别处去，我不想看着不认识的人用膳。”
　　那妇人说话时表情很是淡然，似乎此事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仲灵渊以前在海边，也见过不少有钱人家恃强凌弱，狗眼看人低。对那妇人的举止很是不满，差点就要拍案而起。柳弈卿在旁边注视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忍不住，不慌不忙地从桌下握住了他白皙的手。

　　那唤作小云的姑娘挺着腰杆走到两个人跟前，自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扔在了桌上。
　　“夫人要安静，你们换个地方吃。”

　　“我们若不愿意，你待怎样？”
　　即使对方是女子，仲灵渊也不打算和她客气。
　　“你……”
　　两人刚进店时客栈里还没有人，仲灵渊又是侧身向内，坐在角落，早就把斗笠摘了下来。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小云，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

　　“好了，灵儿，不必和她吵，言钧很快就会到。”
　　言钧？仲灵渊狐疑地看了柳弈卿一眼，却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带着人皮面具的柳弈卿，脸上本就看不出表情，他眼帘又低垂，完全搞不懂葫芦里卖什么药。

　　“言钧？你认识陌大哥？”
　　那小云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原本满是气恼的脸上几乎是马上涌现出了红晕。

　　“若是言钧的朋友，那么就这样吧。”
　　那妇人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对叫言钧的人十分欣赏，连语气都缓和起来。

　　那小云还想要问几句，忽然又有一人来到店内。

　　“大师兄，请恕师弟来晚。”
　　他似乎是一进门就看见了柳弈卿，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言钧，怎么，看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那妇人见陌言钧似是没有看见自己，顿时一阵愠怒。

　　“江夫人？你怎么在这？”
　　比起对柳弈卿，他对这江夫人的态度着实生硬得很。

　　“言钧，你就没有一点想着我？”
　　那妇人丝毫不顾外人在场，款款站起来走到陌言钧的身边，有意无意地朝他靠去。

　　“夫人，今天陌某人有事要办，就不奉陪了。”
　　他不着痕迹地推开江夫人，朝柳弈卿和仲灵渊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我们就结账吧，哎，吃得真饱啊。”
　　柳弈卿有意无意地摇头晃脑起来，一边还拾起桌上的碎银，朝那小二扔去。
　　“多谢小云姐姐盛情，有缘再见。”
　　仲灵渊跟在最后，回头看了眼小云和江夫人又白又青的脸色，心下大快。

　　“后会有期。”
　　他调皮地模仿柳弈卿的语气说了一句，直到三人上了马走了老远之后，依然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兄弟，你叫什么？我是陌言钧，柳大哥是我师兄。”
　　“我叫仲灵渊，是……”
　　他支吾了老半天还没有说出自己和柳弈卿的关系，陌言钧识相地把话题插了开去。

　　两人跟在陌言钧身后，来到了不远处树林间的一座小屋。小屋内干净整洁，设备齐全，倒像是经常有人居住。

　　“二师弟，那女人缠上你了？她比你大了可整整二十岁了。”
　　柳弈卿接过陌言钧递来的茶，轻啖了一口，略带戏谑地问。
　　“大师兄，你别嘲笑我了，自从上次她从龙神庙里回来，就开始百般引诱我。老爷终日泡在温柔乡不愿回府，她干脆就带些弱冠少年回家，甚至就在大厅里做那云雨之事。这几天江彤月回来了，她才收敛了些。”
　　“江彤月每年都选在这个时候回娘家，这些年来，你可有发现什么？”
　　“她倒没有什么太大的举动，就是整日窝在北厢房里，过了老爷的寿筵就会回去。大师兄，你为什么现在又再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你不是说线索早就断了吗?”
　　“二师弟，你我相识已经有10多年，当年的时我也没与你细说，你八年前入了江家时，我就知道天会助我。这些年我一直隐忍，连你都没告诉，就是在苦苦寻觅那缕丝，为母报仇。”

　　仲灵渊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他对柳弈卿的身世并不了解，柳弈卿也从没和他细说过。但他心里知道柳弈卿不一般，他武功高强，拥有非凡的俊逸神采，自不会是平庸之辈。

　　“那年母亲中毒时，江彤月正陪着祖母上了君山，两人在君山庙呆了好几天才下山来，父亲根本没有怀疑她。我还记得那几日家里来了客人，是母亲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走后2日母亲就开始发病，事后父亲无论怎么寻找，那人都像消失了一般。我一直在暗中查访，但那人消失的离奇，普天下竟没有一人再见过他，或许早死了也说不定。”
　　“师兄可是有线索了？”
　　“没错，最大的线索是母亲当年中的毒，那毒很是奇怪，我曾经问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人知道，直到半年前我遇见四师弟。”
　　“四师弟？当年离开师父以后，我就再没见他了。他性格古怪，虽然对我们没恶意，但总不愿和我们交谈，我还记得三师弟为此很是恼火。”
　　“四师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想他或许是从师父那听来我母亲的病症，因此写了一张纸条给我。”

　　柳弈卿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纸片。

　　“僵毒，源于北原之北。配制简单，只需三毒花六毒虫便可制得，药力须借助风岸花粉。取少许花粉融入药中，可令人在七天内死亡。三花六虫能令人全身瘫痪，但需月余无解药方可制死。配药后需在1周内服下，否则效力将减退。”

　　“风岸花只在北原之北开放，要取花粉制药需要健康的花朵，因此调配此药必需亲自到北原的冰山上摘取。冰山脚下的住户不多，配药之后又需要马上赶回西郡，再快的马也要5-6天左右。”
　　“师弟，你果然聪明，虽然已经过了十六年，但我还是要去尝试一下，我可以吩咐手下做一切，但只报仇一事，我需手刃凶手。”
　　“师兄，你认为幕后指使人是江彤月？”
　　“只能说这个可能性最大。师弟，我需去北原一趟，至于灵儿……”

　　“我要和柳大哥一起走。”
　　仲灵渊一直听着两人说话，一听柳弈卿有把自己托给陌言钧的意思，心中立刻难受不已，急忙出言反对。
　　“我听说上冰山的路途险恶，你支持的住吗？”
　　怜爱地揉了揉仲灵渊的头发，柳弈卿踌躇地问。
　　“我不怕……，我可以的，我要跟着柳大哥……”

　　注视着仲灵渊痴迷的目光，陌言钧脸上禁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