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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荷包 ...

  •   这几日里芷若特别闲,各宫里都忙着准备冬猎出游的事儿,来她这里窜门儿的人便也少了。采晴一直在替她拾掇着,她本主儿,便每日里端坐窗前开始练起绣工来。也不是她想练,那日里彤姝她们几个打趣她,让她知了满人的婚俗里,新婚夫妇在洞房之夜后是要互相交换亲手制作的礼物的,想必胤禟那木簪子便是要送给自己的。难为他一个阿哥还亲自动上了手,那她必是也不能落后的。于是乎,为了每个少女梦中期盼的华美婚礼,芷若找齐了材料打算替胤禟绣一个荷包。
      初时芷若还藏着掖着不教胤禟看到,想届时给他来个惊喜。不料一日做得入神忘了时辰恰被他瞧了去了。胤禟也不问,口中只称赞手艺好,心里却是透亮,早就乐开了花,每次都是笑呵呵地合不拢嘴。芷若听了表扬,很是得意,能被大商贾赞赏可不易啊,便索性也放到台面上来了。
      一日里正赶制着最后一点边角,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进了屋里。芷若也不回身,只静静等着胤禟上来从后面伸手将她抱住。这是他们俩私底下都很喜欢的一个动作。胤禟总是双手合拢围上她的纤腰,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搁在她肩头让芷若身上不断袭来的幽香萦绕在他鼻侧。而芷若则慵懒地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口,闭起双目静静感受着有力又充满爱意的心跳。
      胤禟立着不动。芷若等了又等,就是听不见他上前的动静,不禁有些急恼,遂转了去看他。不看还好,这一看似乎于她又是来了一份麻烦。胤祥正默不作声地负手站着,两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手上的荷包。深褐色的锦缎上绣着一朵绽放的白梅,花枝舒展,似在寒风中摇曳,是她的最爱。胤祥伸手抚了抚衣襟,想到自己怀中那方帕子上也拥有同样的花纹,心里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芷若有些不太自在地收起手上的针线,将荷包放在桌角,慢慢起身给胤祥请安。自那日以后,两人已许久不曾见面,仿佛一下子疏远了许多,那份隔阂象一道坎儿,梗在了当中。胤祥双脚微开,矗立着,沉默着,如一座大理石雕像,纹丝不动,只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被压抑的光彩。
      “您……您回宫了?”
      “嗯……”听到这句似是关心的问话,胤祥木然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再不回来,可赶不上冬猎了。”芷若默然,是啊,胤祥的名字也在扈从的名单中呢,他理应要打点准备一番。
      “这次办差公事繁重,只替你带回这对凤尾玛瑙耳坠子,也不是什么珍品,你随便用用就是了。”胤祥自袖笼里摸出,递过。芷若不敢伸手,退了半步正要谢绝。胤祥已自塞进了她手里道:“一点小心意而已,你若是拒绝,岂不是太伤我心了?”芷若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口中,一个“不”字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摊开手心看时,只见那玛瑙色泽晶莹,通体翠绿,被打磨得圆润光洁,一看便晓得是精品,岂是胤祥所谓不值钱的东西,也不知是他费了多大功夫才觅得的。
      芷若连忙拜谢。胤祥受了,也不说话,径自走过来坐下,还偏偏就坐在了芷若刚刚的位上。芷若反被他挤到了外围,站在那里尴尬地两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放,只好捧起桌上的茶壶开始为他倒水。胤祥静静看着白玉般的纤手握着淡绿色的壶柄,映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今儿是我的生辰!”芷若“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倒水,但是突然一想不对,手一抖,水流顿时溢出了杯子,洒了满桌。
      芷若放下茶壶,也不将杯子递给胤祥,只抬起皓首看他。胤祥面无表情,平静的眼神中看不出波澜。芷若心里一酸,阖宫上下都在为了康熙出行塞北而忙碌,他一个寿星独自在她这清冷的芷兰轩里瞎逛,也不见内务府差个人来送些例品,问候一声什么的,怎的让人不心寒。“这……那……芷若先在这里给十三爷贺寿了,祝你来年万事如意,能心想事成,那个……礼物……”芷若原本是想动动嘴皮子,随便安慰失意人几句,可是一想到上回自己生日胤祥赠的礼儿,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该意思意思,只好先讪笑两声,“待芷若备齐礼物再补上!”
      “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倒希望能承你吉言了。内务府的东西已送到我府里了……”胤祥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忽而又向她解释道:“皇阿玛已经封了府邸给我……就在北大街口上,虽然离四哥府上远了些,但是住在宫外若要相互走动却是容易了不少。我那宅子想作些格局改动,不知你以为如何?”
      芷若轻声“啊”了一下,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得看他,满眼疑惑,只差没问您家修葺房子与我有什么干系呢?胤祥见了,便不再问,将头偏转:“不过礼物……”他突然伸手抓起摆在桌上的荷包,“也不敢劳你忙碌了,不如就拿这个代替了吧!”说着便要往自己腰间挂去。
      芷若见了心下大惊,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扑上去就抢,这东西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了胤祥的。胤祥拿右手拇指与食指夹住,左手在她腰间微微一扯,已将芷若拦入怀中。芷若一屁股坐在他双腿上,还不自觉,仍旧使劲与他角力,直到实在筋疲力尽了,才万般无奈地放手向他讨饶。满人入关许多年了,康熙又一向重视儿子们的汉文化教育,胤祥岂会不知汉家女子所绣的荷包是用来赠给意中人的呢?芷若又羞又恼,想立起身来,又被胤祥扣住,脸上已经悄悄飞上了一朵红云。
      “我胤祥不配?”轻轻一用力,胤祥轻易将荷包握在了手上,还特意举高在芷若面前扬了一扬。
      “不……求您……”瞧见对方似乎满脸受伤的表情,她只好摇头,虽然自身已受制于人,她又岂忍心去伤害别人。
      “那是格格不屑与我十三?”
      “不……”芷若不安地在他怀中扭着,怯生生地拿双手直推胤祥的胸口。胤祥暗暗吸了口气,手上抓得越发紧了。
      “十三爷,这荷包尚未完工,不如先将它还了芷若,待我在四周镶圈明黄的线儿给您,也好符了您皇子的身份。”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芷若只好将缓兵之计先拿来用上。
      “身份?”胤祥微微摇头,冷笑两声,有些凄然地说道:“明黄是君主专用的,我可不敢用那颜色。”芷若闻言一愣,低头细察他腰间所系的带子,果然与明黄还是略有差别。只是她明明见过大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他们都曾经用过,嚣张地挂在腰间毫不遮掩。胤禟是从来不用那颜色的,那样清冷那样高傲的他是不需用这个来彰显自己的。他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自由一股不俗的气质透出。可胤祥为什么却说他不敢呢?
      很快,胤祥的话语便为自己的举动做出了解释:“太子能用,是皇阿玛准了的。兄弟里头几个胆大的无不也在用着,一般的人惹不起他们自然不会告到圣前。可我若是用上了,岂不是平白授人以柄?想起幼时,我因为无人看护,总是代人受过。太子爷背不出孟子,受罚的是我;五哥顽皮摔碎了先生心爱的墨砚,受罚的是我;九哥与十哥逃课去御花园抓鸟,先生不敢罚他们两个,依旧罚我……我跪在午后的烈日里,天气炎热,却无人来理会我,我跪着,直到晕倒在地。醒来时,见四哥抱着我,坐在树荫下。他不说话,但那眼睛里却透着无声的安慰,也许在这整个宫里,只有四哥一人时真正关心我的。那时我便在心中决定,我要永远跟着四哥站在同一边儿。”
      芷若微蹙起双眉,胤祥的头贴在她的粉颈边,头发擦得她娇嫩的肌肤有些发痒,下巴又重重地搁在她肩窝,隐隐生疼。弄得她是又想哭来又想笑,却是都不敢,只好继续忍耐着。胤祥将头仰得高高的,双眼朝上看去,努力不让泪水从湿润的眼眶中流下来。他是压抑的,隐忍的,自很小起他便不再在其余兄弟面前哭泣了,那样只不过徒遭人笑话而已,即便是四哥跟前,他也一直装作坚强。可是这个女人的温顺,让他不禁想撒娇,想发泄,并且他察觉到每回自己只要一示弱,芷若就绝对不会忍心推开他。这个发现让他心中雀跃,并屡试不爽。
      芷若确实不忍,她见过胤祥哭泣的样子,知道他的脆弱。于是她默默地坐着,依旧在他腿上,双手横在两人胸口之间没再使力,心里充满了同情和酸涩,任胤祥倾吐胸中积聚已久的郁闷。“我每日三更起床,吟诗颂经,每晚提笔练字,直至深夜不倦,白天练习骑射布库我总是最努力最专注的一个。即便手上磨破了皮,身上被摔得满是乌青也从不懈怠。可是这样勤苦换来的成就,看在皇阿玛眼里,亦只不过一个淡淡的‘好’字。难道他的心里真得没有我这个儿子吗?”
      一阵冰凉的感觉沿着细颈滑向后背,芷若终于垂下双手,慢慢挽住了他的手臂,以示无言的慰藉。藏在她浓密发丝间的俊脸在看到窗外那抹紫色的衣角渐渐消失后,终于挂上了笑容。如果芷若有亲眼见到那笑容里的森然和阴骘,她绝对会果断的推开眼前的人。可是直到很多年以后,她还是不曾弄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和懦弱改变了原本充满幸福和喜悦的人生。
      胤祥终究是带走了荷包,芷若拦不住他,心里发急却也拿不出法子,窃喜那晚胤禟没来,急急地找了材料连夜又赶制了一个。
      隔日下午胤禟来了,俊颜上满是阴霾。芷若学了个乖,先抬头看看来人。因为有些心虚,遂将捏在手中的荷包往身后藏了藏才站起来,见到胤禟不悦的神态,也不敢贸然上前撒娇,只仰起头用缠人的目光静静地在他身上绕着。
      胤禟是窝着一肚皮的火来的,昨日被胤祥发觉躲在窗外的人正是胤禟。他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并且那女的还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的意思。这情形让他觉得很难堪,如果芷若有拒绝,有不从,有反抗,那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去帮助她,护卫她,保护她。可是她没有,一切看来都是她心甘情愿。胤禟是极要面子的,他一向风流,从来只有女人围着他转的事儿,只要他一个浅笑,一个勾手,主动送上来的女子便无以计数。若是要他自己跳出来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他做不来,仿佛若是这样做了,他就变成了那个不谙风情妄图横刀夺爱的人一般。他感觉很受伤,心里仿佛被万蚁啃蚀一般地难受,所以他转身离去,满怀了愤怒与妒忌。
      可他的懊恼还远不止这些。今儿诸子到南书房里上交作业,他便一直将眼神定在胤祥的腰间。那个做工细致的荷包,他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就是芷若做的。有几个好事的,使着眼色对胤祥旁敲侧击想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胤祥却只是淡笑不语,右手却不停地抚在上头,显见是非常爱护,总让人觉得暧昧。
      胤禟酸在心里,口上却装作平常:“昨日事情太多,没有时间来这里。”胤禟说着见芷若轻吐出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遂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那荷包还没绣完么,都许多天了?”芷若见他说了这事儿,心里紧张,将藏在身后的手抓得愈发紧了。她不敢将那荷包拿到前面来,但胤禟却不依,用力捉出她的手臂扯她手中的东西。胤禟手劲不小,芷若拗不过他,吃了痛无奈松开。一样的布料,一样的色彩,还有一样的花纹图案,但胤禟清楚地记得自己前日明明见到那两片鲜翠欲滴的绿色现在又缺了一个角儿。“怎么上次看时似乎记得这叶子早就完成了的?”胤禟放缓口气,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解释清楚。如果她愿意坦白,也许自己仍旧可以再原谅她一次。
      芷若抬起那双明亮的眸子,看到胤禟眼中的循循善诱,几乎就要脱口说出实情。忽然记起自己上回曾信誓旦旦地承诺与胤祥之间不会再有下次牵扯了,那么这次的事又让她如何能放下面子承认自己的错处呢?丰润的樱唇如贝壳般上下张动了几回,勇气却在犹疑中一点点流失,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阵强烈的疼痛袭上了胤禟的胸口。终究还是做不到心意相通啊!将荷包重重地仍在桌上,他转身拂袖往屋外走去。“胤禟!”芷若跟着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白着一张小脸挽留他,眼中不觉流露出懊悔与受伤的神情,似在哀求他原谅并留下。
      “你且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胤禟狠心甩开她的手,绝袂而去。这一走,便在芷若眼前,消失了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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