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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商秦国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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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的下人很是偏头痛。
少主的飞鸽传书到了,国师却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府中一众下人划拳一番后,送信的光荣任务终于落到了新来的阿牛身上。
管事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的笑着道:“小孩子家,多活动对身体好。”阿牛还是不明所以,却见一众家仆一脸悲叹的调转了头,肩头却都抽搐得似在忍笑。
阿牛被推出了下人院落后才想起自己根本连国师长什么样子的也没有见过。
管事只是慈祥的笑道:“找着找着你便会找到的了。”可是阿牛翻了半个国师府还是没有看到一个疑似国师的人。他大爷的,阿牛骂了一声,他终于明白那群懒鬼在笑什么了。又是一群欺新怕老的王八,阿牛恨恨的想。
在国师府兜了一个大圈后,阿牛终于绕到了他唯一没有到过的地方。
平静如镜的小莲塘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双脚在池里踢着,屁股挨在池边,手中鱼竿垂着丝线在水里瞎搅。老人身上的破布衣在微风一拂下几乎衣不蔽体,嘴角却兀自悠然自得的笑着,笑得像个孩子。
阿牛凑近前,试探地问:“家老?”
老人眉头一挑,表情仍是像个孩子。“嗯?”
阿牛恭恭敬敬的垂手,微微弯腰道:“奴欲送信予国师,敢问家老可知国师在何方?”
老人听后却板起了脸,那板起的脸也特别像小孩板起的脸。“小子,我很老么?”
他不老么?阿牛瞠目结舌。称他家老还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年纪大?看来自己还是不该太尊敬老人。
老者却忽地抛下鱼竿跳起身来,两只赤脚滴着水蹬蹬蹬的往他奔来,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信来。
阿牛只觉自己已经握紧了信,那信却还是一下子便到了老者手上。
阿牛眨了眨眼,却见老者已捏着信哼哼哈哈的走开,自觉很有责任心的问了一句:“家老可是送信予国师?”
老者又板起了脸,却又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要送信了?”
阿牛只觉头痛欲裂,心里咒骂着他奶奶的管事、他奶奶的“兄弟姐妹”。“家……家……若不是要送信,能否把信还给奴来送予国师?”
老者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有趣生物。“信是我的,为什么要还给你再送我一次?”
阿牛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快要全掉出来了。“你——你——你是……国师?”
老者板起脸道:“我难道不像?”
阿牛心道:的确不像。
燕朝归挥了挥手道:“可怜的孩子,丁又是划拳输了的新孩子,走吧。”
阿牛如蒙大赦,拔腿就跑。国师的表情活像装大人的小孩子,他却早已吓得笑不出来。
燕朝归哼哼哈哈的坐在荷塘边,双脚又浸入了水里。折成一叠以蜡印封印的信纸缓缓展开,燕朝归大孩子似的神情慢慢的退却了玩笑的意味,只剩下了一脸凝重与讶然。
“困兽阵……竟是困兽阵!”燕朝归一咬下唇,丝丝鲜血的味道渗入口中,他却茫然不觉,眼眸逐渐变得迷离。
困兽阵……已有多少年不曾现于人间?当年四师姊弟中,他善武学,善布阵的却是她。而自她从天下间消去后,她所择的天子不曾再使用过她遗下的阵法——难道他仍是选择了把困兽阵传给女儿?
燕朝归却不太相信。并非亲手布下此阵的人,如何能对阵中一草一木的位置布局了如指掌至斯?若非亲手设计此阵,如何让四千骑恰如其分的配合死阵而构生阵,须知只错一子,便满盘皆落索?
“云三,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心底明知死了五十年的人根本不可能复生,燕南山的脸上还是漫着孩子般的梦幻希望。
云三,当年虽是你赢了朝天宫的棋局,今日还站在地上笑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我燕二。
不管那永安公主是谁……就当这是你所择天子的传人与我门下徒儿的新一局棋,何如?
燕朝归一脸意气风发的孩子般的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刚才所说“新一局棋”四字,眉头却倏地皱了起来。
难道这永安公主也是——
燕朝归的心跳顿了一下,嘴上随即扯出了一抹嘿然浅笑。也便一次过分出胜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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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军宋池还是不明白为何监军至今仍传令按兵不动。
大暑已过,江陵自围城起已过了近三月,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的江陵城已几近断粮,此刻本是出击的最佳时机,若再过个十日,也许江陵便会只剩一座死城,即便夺下也食之无味。
可当他向监军请示时,监军却让他按兵不动。事实上,燕监军一直所为早已超越了监军之责,他却不敢有任何异议——自从林士兴全军覆没以来,已没有人敢不听燕氏的话。
可他仍是忐忑的把疑问带进了燕南山帐中。
燕监军灰衣散发,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帐中射飞镖,小孩子的玩意似的无簇小飞镖射得满帐都是。
燕南山听完宋池的再一次请战,慢悠悠的收起手中剩余的飞镖,悠悠道:“这的确是出击的最好时机。”
宋池感觉自己头上顶了一块厚重的云。只听燕南山道:“可是我们不是要拿下江陵。”
宋池长大了嘴巴。若不是要拿下江陵,他千里迢迢山长水远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燕南山看着眼前的商秦勇将,表情有趣得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生物一般。“永安公主三月不出,粮将断绝,人人背水一战,面对永安的万余哀兵,你有多少分胜算,又有多少分不折损兵力而胜的把握?”
宋池顿时无语,过了一阵,却微微犹豫的道:“当日在江陵城外,先生为何……”
燕南山微笑着截了他的话。“为何放她突围入城?若她入了城,便在我们的包围圈内;若她不再围内,你觉得她会什么时候在我们后方哪个方向出现?”
宋池眉间舒缓了一些,疑惑之色却没有全然散去。“可是我们都那么多将士死在她夜袭之下……”
“宋池上将军,你知道公侯之将与天子之将的分别么?”燕南山缓缓站起,孩子气的笑容已蓦然化为肃容,直直的看着宋池的眸子道:“困兽阵上一次发动,便屠了十万雄兵;为了报千人之仇而赔上万人,便是公侯之将——唯有能放下千人之仇而放眼大局,方是天子之将。”
宋池愣住,似是无法在片刻之间理解他的话,呆了呆后却终于不吐不快:“燕先生与永安公主独处崖下一夜,这事儿在将士们间……略有讹传。”
燕南山静静待他说完,孩子脸上慢慢的漾开了意味不明的微笑,半晌才负手行至宋池跟前:“宋上将军,这就是一方之兵与天下之兵的分别:一方之兵着眼个人恩怨臆度,然天下之兵心所系者,唯天下耳!”
宋池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嗫嚅的道:“宋池……明白了。”
燕南山重新跪坐下来,示意宋池坐下,“放永安与江陵一次,等的……不过是一个消息。”
宋池只见监军右手一指,抬首看向钉在帐中四方的飞镖,定睛良久,方道:“这些飞镖……砌的什么形状,可是阵法?”
“放开你的眼光,放大你的视野——”燕南山孩子气的咧嘴而笑。“再看一次,这是什么?”
半晌,宋池的双目终于亮了起来。“这是——天下江山!雍州兖州冀州、梁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交州……”
燕南山嘉许的看了他一眼。“你看这沧齐越三国梁青徐豫荆扬六州可有合纵抗秦的可能?”
宋池点头道:“眼下秦师被称为虎狼之军,沧齐越三国畏秦,合纵并非没有可能。”
燕南山却笑着摇首。“沧王惧秦欺齐,可自永安公主一役成名后又何尝不会畏齐?所以沧王——”
帐帘忽然揭起,却是一名国师府亲卫揭帘入内。“少主、上将军,梁州来信。”
燕南山接过来信,在宋池面前悠悠打开。“宋上将军,自永安公主入沧以来,南山等的便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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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晏看着信纸,伸手给苍鹰喂了一块肉。丸子哼哼哈哈的捧了一盘核桃进来。
魏长春凝重道:“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得不投向商秦了。”
昭晏脸上没有一丝凝重之色,反而漫开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原来那龟孙子等待的就是这个。”
魏长春有些着急:“燕南山这是拆散三国合纵,与商秦连横无疑与虎谋皮啊!”
“不,拆散三国合纵的不是他,是沧王。”昭晏散漫的笑笑:“沧王忌我,不肯与我合纵,反而联合越国,夹攻我的意图昭然若揭,我又岂能坐以待毙?至于与虎谋皮——那又有何不可?是虎制人,还是人制虎,还不过是未知之数。”
魏长春沉吟了一下,与虎谋皮一向是最愚蠢的选择,可是自公主口中说出的“与虎谋皮”定是为今最精之计。“那燕南山是在公主出使姜沧时便已预见了合纵失败,所以才下令围城而不大举攻伐?”
昭晏打了个哈哈,笑意里仿佛有些苦涩。“燕南山此人……怕是比我更要、更要远远的更要了解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那永安公主呢?昭晏心中忽然冒起一个怪异的想法。不知燕南山可了解原来的永安公主?
闷得几乎要睡着的丸子终于收到了新一个指令:“替本公主磨墨,我今晚就修国书一封,令人传予秦营。“
丸子终于吐出了心底的疑惑:“公主可真要与秦结盟?但这些月来齐秦互相厮杀,公主又曾屠秦千万之兵,陛下那里……“
“我阿兄?“昭晏嘴角微扬,一抹嗤笑跃然脸上。”丸子,让我教你一个你至羡慕的云朝君的道理:一方之将,放眼唯千万之生;天下之将,放眼的却是天下苍生,天下谁主,是最后的结局!你明白吗?“
丸子哼哼哈哈的去拿砚台来,也不知明白不明白。
案上摊开的燕南山来信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姜沧与越结盟,姬越遣孟阳君世子少阳君入梁州为质。
作为大齐永安公主,她没有别的选择。
作为昭恒江山的守护者,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本非纯良之辈,与虎谋皮又何惧之有?——昭恒,我应诺你的,我必做到。我必会还你当初我们打下的那壁完整江山。
这是云朝君的承诺。这是昭晏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