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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断肠人忆断肠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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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烟雾催得夜色凄迷,萧瑟的北风在狼山脚下呜咽激撞,疯长的野草绷直了身躯,横扫着洛雁书逶迤在地的裙角,四周只有这醉了酒似的大风呼来呼去,洛雁书就在这样单调的喧闹声中走向了李麟,可她不过朝他靠近了三步,只有三步而已,三步之后,她还是硬生生的顿住了脚,前面仿佛横亘着万丈深渊,只要她再靠近一步,她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她只能走到这里了,她最后看了李麟一眼,终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她孑然一身的消失在了离李麟最近的地方——
不远处的李麟心中莫名的一悸,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身来,朝洛雁书消失的方向叫了一声:“是谁在那里?”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草低的瑟瑟声,李麟满心惆怅的呆立了片刻,而后一挥手,大声道:“牵马来,回营。”
洛雁书走得又快又急,那么长的一段路,她几乎是一口气就走到了底,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在这个晚上,再一次的见到了崔一醉,同样也是遥遥相望,同样也是咫尺天涯,同样的,也是她的哥哥用她来诱惑这个潇洒如风的男子——
“久闻清南王的武功天下无敌,是江湖中百年不出的高手,有这样的身手,清南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洛子言叹气道:“清南王倒与我的妹子性情相似,只可惜——”
崔一醉的脸上永远都挂着一丝温暖的笑容,声音也是清越平和:“只可惜她现在还没有看上我。”
洛子言忍不住反问了一句:“现在?”
崔一醉信心满满道:“是啊!只是现在,可不代表将来。”
洛子言笑得长眉舒展:“没想到清南王居然是如此有趣的一个人。”
崔一醉大言不惭道:“我一向很有趣,不仅有趣,还很识趣。”
洛子言抚掌道:“识趣就好,想来清南王爷也知道,李姓皇族其实对你们崔家忌惮已久,谁知洛家的遭遇会不会降临到你们崔家的身上呢?”
崔一醉不以为然道:“多谢提醒!不过,一醉自信有能力保得了全家周全。”
“清南王,你错了,纵然你有世上无二的武功,可你战胜不了李麟。”洛子言目光凝聚道:“因为你的手段永远都不及他狠,不及他辣,如果他想动你们崔家,我敢保证,就是你也难逃一劫。”
崔一醉微笑道:“洛兄找我来,只是想跟我探讨我们崔家的事吗?”
“非也!”洛子言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李麟不仅想动他父亲的皇位,还想撬掉你们崔家在天朝的所有根基。”
“哦!”崔一醉淡淡道:“他告诉你的?为什么?”
洛子言大笑道:“为什么?问得好,第一当然是为了他的野心;这第二吗?自然是为了我妹妹雁书了。”
崔一醉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下去:“你去找过李麟了?”
洛子言只不咸不淡道:“清南王果然很聪明,也许世上真有报应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崔家与李家最了不起的两位王爷居然会栽在我们洛家女儿的脚下,早知如此,我当年又何必远走大漠,历经艰险,九死一生的谋划,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够了!”崔一醉冷冽的打断了洛子言的话,他声音悲切道:“你可知你妹妹是多么美好的女子,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崔一醉越说越觉得心底悲苦:“雁书,她为什么这样不幸?为什么?”
洛子言身体一颤,旋即大喝道:“我们砚石洛家拜你们李家与崔家所赐,有哪一个人是幸运的,我,还是燕雨?我们过得也是生不如死,崔一醉,你不必假惺惺的同情雁书,我不可以这样对待她?那么,你又能为我妹妹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可以为她杀掉李成业,杀掉你自己的父亲吗?”
崔一醉掷地有声道:“雁书不会让我这么做,所以我也没必要去杀谁。”
洛子言已经开始冷笑了:“所以我妹妹爱的是李麟,而不是你。”
这一瞬间,崔一醉忽地一言不发,他很想说点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挤不出一个字来,那相隔不远的帐篷晕出的一小团光,冷冷清清的打在他眼里,倒像是冬雪泛出的寒光,散发着丝丝的寒意,他从来也不曾想过,像他这样率性潇洒的人,也会被一点光冻到——
洛子言嘴角含起一抹笑容,他好像看透了崔一醉心底的挣扎,而是他不再多言,只朝远远站着的小南招手道:“送客。”
小南不声不响的对着崔一醉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又低声对洛子言道:“公子,小姐不在帐篷里。”
洛子言沉思道:“想是出去走动走动了,你四下去找找。”
这一次离开,崔一醉并没有骑马,他牵着马绳,迎风而走,掌中的缰绳被他用力的握着,几乎嵌入了肉中,这一人一马,游荡在茫茫的塞外草原上,仿佛孤魂野鬼,无处可去,风依旧吹得紧,手中所牵的马儿却不安分起来,先是兴奋的一声嘶叫,最后干脆刨着四蹄不肯前行,崔一醉无可奈何,干脆手一松,若由它自行离去,那白马一得自由,旋即就跑了个没踪影,好在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踢踏而来,正当崔一醉寻思是不是自己的马儿回来时,一个声音慢悠悠的在身后的黑夜中响了起来:“你的马儿真是不老实,怎么总缠着我的马呢?”
崔一醉笑了:“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一对啊!”
那声音越来越近:“那可不成,你给你的马儿另找一个新欢吧!我不喜欢它缠着我的马。”
崔一醉苦笑道:“这可真是为难我了,我的马儿偏偏只喜欢你的马,我给它找再多新欢也没用。”
那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了:“人跟马一样,都没出息。”
“就是,太没出息了。”崔一醉哈哈一笑,转过身去大叫道:“雁书,你怎么来了?”
洛雁书歪在马上,耸拉着头道:“我要走了,自然得经过这里了。”
崔一醉一时有些糊涂:“你,你要走了?你要走到哪里去?”
洛雁书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这个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个地方是为我准备的。”
崔一醉梦呓般唤了一声:“雁书。”
洛雁书含笑望着他,忽然翻身下马,她走近崔一醉,慢慢的握住了崔一醉的手——她居然握住了他的手!崔一醉手掌一热,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用力的回握住了洛雁书的手,虽然明是这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泡影,可谁说泡影就该弃手放弃呢?
“我哥哥跟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洛雁书微笑道:“可是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前半夜我还想跟他们站在一起,血刃仇敌,直到后半夜我才明白,我的存在,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仇恨,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因为他们以为从我的身上可以找到报仇的希望,可是我不是他们的希望,我自然不会抛弃砚石洛家,也不会让砚石洛家的仇恨弄得天下动乱,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告慰我父母的在天之灵——”洛雁书狠狠的一点头,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手从崔一醉的掌中抽了出来,目光清亮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对你们下战书的,你们不必对我手软,因为我的心很硬。”
崔一醉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雁书,我们打不过你的。”
洛雁书眼一眨:“我不会让你们知道,那个人是我。”
崔一醉不禁失笑:“无论你怎样掩饰自己,我还是可以一眼将你认出来。”
洛雁书心中一疼,恍惚半晌道:“认出来又如何?我们之间,终究——”话就说到这里就好了,洛雁书抿紧了双唇,飞速的后退两步,跃身上马道:“我走了!你,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崔一醉身体一斜,弹指间就挡在了洛雁书的马前,他仰望着洛雁书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却只是大声道:“雁书,我等你回来。”
数日后,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再也寻不到这个白衣女子的踪迹,那一场声势浩大,一扫边疆的战争也随着天朝军队的全面获胜而偃旗息鼓,南藏大王理所当然的被天朝天子册封为一等王侯,只待前往天朝京都,接受皇帝的御书,即可一举凌驾于诸边陲国之首,称雄边域,正在这时,南藏王廷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南藏大王的独生女,被誉为南藏国明珠的小公主彤云失踪了,她失踪的时间,几乎与洛雁书消失的时间一样,牧民们纷纷猜测,想来公主是去寻找那个被她父王驱逐在外的汉人驸马了,塞外人本就热情豪放,最是敬佩为爱情不顾一切的痴情男女,他们的公主宁愿放弃当前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追随落魄的驸马而去,自然又成了草原上一段美丽的传说,至于这个传说中的美丽女人身在何方,当然是谁也不知道了——
五月已尽,夏虫的啾啾声便迫不及待的充斥着夜幕与清晨,星星点点的野花在越来越灼热的阳光下,盛开得生气盎然,天朝的大军早已撤出边域,凯旋回朝了,洛雁书却仍旧徘徊在塞外边疆的野草中,一日一日的调养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崔一醉从孤寒子那里盗给她的稀世宝物曦白丹,难怪被武林中人垂涎三尺,果然是不负盛名,洛雁书服下后,第二日便恢复了所有的功力,一身的好武功总算是没有失去,关于曦白丹的得来,武林人都知它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它的珍贵,曾引发数次武林纷争,世上仅三颗的曦白丹,却落得个为洛雁书解毒疗功的下场,连洛雁书本人都惋惜不已,只怕那小气的孤寒子老头得知洛雁书吃了他的宝物后,指不定会抽干洛雁书的血,思及此处,洛雁书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塞外,这塞外就是那孤寒子老头的窝,在没有找到师傅做靠山前,她还是离这个窝远一点比较好——
这一日凌晨,天不过刚刚发白,洛雁书便整装待发了,她决定先去一趟京都,让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在这个夏初的早晨遇上一个人,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
太阳刚刚升起,天空如蓝宝石一样晶莹璀璨,马蹄溅踏着绿草,草汁的清香便如流水一般溢到了空气中,这种清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洛雁书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股血腥味是从一旁的草垛中散发出来的,黑马警惕的停下了脚步,洛雁书沉思了一下,旋即也翻身下马,她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堆草垛,等她拨开茂密的野草时,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庞便出现在她眼前,倒在草地上昏迷不醒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下身血流成河,一滩一滩的污血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骇人的光芒,洛雁书虽然是未经男女之事的姑娘家,但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还是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她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悲惨遭遇,那就是,她流产了,这个女子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哎!”同样身为女子,洛雁书不由得心疼如绞,她试了试那女子的脉搏,还好,还剩一丝微弱的气息,她当即就运功帮她疗伤,虽然暂时保住了那女子的一条命,可那女子还是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她只得跌跌撞撞的抱起那女子,潜回自己连日来休养的小山洞,一天衣不解带的照看她,直到黄昏时分,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们的视线在昏黄的光线中交织在一起,洛雁书心中大喜:“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那女子目光呆滞,好半天才低低的呻呤了一声,洛雁书忙按住她,兴高采烈道:“我抓了一只牧鸡,刚炖好,可香了,我喂你吃哦!”
那女子却闭上了眼睛,微微的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女子的汉语虽然说得很是流利,但尾音还是不甚标准,看她的长相,有点像藏地女子,洛雁书哄她道:“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的手艺很好,保证你吃了后还想吃。”
那女子虚弱的笑了笑,两行晶莹的泪花瞬间就夺眶而出:“孩子都没了,吃东西有什么用呢!”
“唉!”洛雁书也忍不住叹气道:“可是,你还这样年轻,以后还可以有很多的孩子啊!”
那女子全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咬牙切齿道:“孩子,很多的孩子,哈哈!我恨死他了,我恨死我父王了——”
父王?洛雁书愣了愣,那女子忽地睁开双目,凌厉的叫道:“他出卖我的丈夫,又设计让我喝下堕胎药,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原来,又是一个可怜人!洛雁书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女子双拳紧握,顿时嚎啕大哭,不知不觉中,洛雁书居然也陪着她落了一场泪,好容易才劝那女子停下了哭声,外面的天空早就黑透了,洛雁书正往火堆中扔着干透了的牛粪,那女子却幽幽道:“姑娘,你人真好,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洛雁书豪气的一拍胸膛,歪着头笑道:“姐姐,你就把我当亲人看吧!”
那女子连忙摇头:“不,我得赶快离开你,我跟你在一起,只会连累你。”
洛雁书大为不解:“为什么?”
那女子低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南藏王的公主,这一次是逃出来找我丈夫的——”
她话未说完,洛雁书手中的牛粪忽地“咯噔”一声坠落在地,洛雁书死死的盯着她,嘴唇嚅动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叫道:“嫂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