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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怜君何事到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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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只北方鸿雁迎着强劲的风雨振翅飞翔,它们寥落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阴沉沉的天空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为它们留下,洛雁书一直清醒着,哪怕伤口的痛钻心刺骨,哪怕血流如注,整个身体的血液仿佛都快要流干了,她也还是清醒的忍受着,军医们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替她止血,一个个只能束手无策,李麟简直要疯了,他只能乞求洛雁书不再清醒,哪怕是晕过去也好,因为只要晕过去了,她就不必忍受这样痛苦的折磨了,可是洛雁书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黑如宝石的眼睛暗淡无光的睁着,越发衬着巴掌大的一张脸苍白如纸,她虚空的目光缓缓的飘向了李麟,李麟铠甲都没有卸下来,一双手只是哆嗦着拿绷带替她止血,可是雪白的绷带瞬间就被洛雁书身体内渗出的血染红了,李麟遇事最是冷静自持,这一刻却无助得像个孩子,他望着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军医们,只痛心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洛雁书的手忽地在他的掌间轻微的动了动,李麟大力的掉过头去,温柔的唤了一声:“雁书!”
刹那间,有冰凉的泪珠缓缓的自洛雁书的眼角滴落了下来,她的声音仿若断翅的小鸟,无力的跌到了李麟的耳边:“我,我好难受。”
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流泪?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洛雁书心中一阵惊悸,第二滴眼泪她再也没有让它掉下来,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只是不想看李麟的脸,李麟心痛如裂,几乎困兽般朝那些军医叫了起来:“再不给我想出办法来,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大雨中有马蹄嗒嗒的声音疾疾的响起,门外传来铁甲铿锵作响的声音,还有重重的脚步声快速奔来,紧接着,门口的侍卫恭敬的禀了一声:“右骑将军到!”
听闻崔一醉回来了,李麟心中大喜,旋即便传:“快!快传将军进来。”
洛雁书倏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可一身雨水,风尘仆仆的崔一醉满目沧桑的出现时,她还是看得清他身上铮亮发光的铁甲,她的胸口气血翻涌,有腥甜的血液涌了上来,她用力的将它咽了下去,可是第二口血更凶更猛的咯了出来,她嘴一张,一股血箭立即便凄厉的喷洒而出,像一朵又一朵残败的红花,激烈的溅到了李麟的手臂上——
“雁书!”两个声音同时心急如焚的响起,崔一醉大步的掠了过来,忽地手指如电,唰唰两下便封住了洛雁书的几处大穴,他一出手,洛雁书身体里汩汩往外冒的血立时就止住了,与此同时,崔一醉回过头去,对那些跪倒在地的军医报出一长串的药名,只说:“快去,按这个单子开药即可。”
浓黑的药汁,大碗大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被洛雁书两口灌了下去,苦到让她胸口窒息,舌尖仿佛含着黄连一般,连喘气声都透着重重的苦味,忽然有一点松软的东西被人轻轻的送到了她的嘴里,唇上只是一甜,洛雁书下意识的含住了它,一股清甜旋即就传遍她的五脏六腑,苦涩味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耳边有人在低低的问她:“雁书,还苦吗?”
洛雁书下意识的回答道:“不苦,很甜很甜。”
又有一小块香甜的东西被人送到了她的嘴里,那个声音低到几乎在耳语:“那就多吃一点吧!”
外面依旧是雨声刷刷,风吹过的声音像不真实的叹气声,洛雁书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李麟含笑的样子立即便落入了她的眼帘中,他手里拿着一盒雪白的东西,暗红色印花的木盒子,里面温软的躺着十几颗白白胖胖的松花糖,像一个一个的蚕宝宝,洛雁书好奇的看了看,忍不住“咦”了一声,是它了!就是这种松花糖,小的时候每每她很乖很乖的听话时,养父就会买来这种糖奖励她,那样的香甜,曾经是她童年最幸福的回忆,但是,自从阿蛮死后,她流浪江湖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了,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她的手指缓缓的抚过那些柔软的松花糖,声音变得异样的温和:“这样的糖,我小时候经常吃的。”
李麟开心一笑,俊目中闪过熠熠的光芒,他且笑且说:“我知道的,听范大人说,你的家就在塞外,塞外的女孩子就喜欢吃这个东西,所以我才叫人骑快马去给你找了来。”同时又叹气道:“可惜这个东西只有塞外有,都城是没有的。”紧接着他忽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腿上,高兴道:“这有何难,你要是喜欢吃,我就把塞外最会做松花糖的那个家伙捆到都城去,让他天天做给你吃。”
洛雁书怔了怔,最后只疲倦的一摇头:“在都城,我哪有心思去吃这个东西啊!”
李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雁书,如果,我天天陪你吃呢?我愿意陪你吃一辈子。”
烛光之下,他的眼睛中既有期待,又有莫名的害怕,他只害怕洛雁书会摇头,他的一颗心重重的悬在那里惶恐不安,手都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假使他这一辈子都得不到这个女子的爱,李麟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比茫茫的戈依拉沙漠还要荒芜,他将一生一世都生活在人生的沙漠中,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但是,洛雁书怎么可能会给他救赎呢?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塞外惆怅的大雨噼啪有声,洛雁书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偏过头去,疲惫万分的说道:“我很累,我想睡一下。”
李麟依言站了起来,他并不失望,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奢望过,洛雁书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他,他帮洛雁书掖了掖被子,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放下那盒松花糖后,他静静的,有些不舍的看了洛雁书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道:“雁书,你知道吗?这次打了胜仗你也立了大功,连卢兰王妃都毙于你手,还让我们俘获了他们的公主,战事报到都城后,我父皇对你可是称赞有加,不仅加赏了范大人,还有意着你觐见呢。”
觐见?也就是说,可以接近李成业?洛雁书心跳飞快,一颗心像战鼓般振奋的敲击着胸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紧紧的握成拳道:“那多好玩啊!我从来也不知道皇上长个什么样子?”
屋外风大雨大,窗外压得低低的天空一片晦暗,洛雁书再也睡不着了,她睁着乌黑的一丸双眸,心里隐隐刮起了旋风,她一直都在渴望,渴望直面自己的仇敌,轰轰烈烈的死去,那样的话,自己也许可以快活一些。
她心事纷乱,不知想了多少个念头,正翻来覆去时,门忽地被轻轻的打开了一小条缝,她被这响声惊动,视线自然而然的就投到了那里,蓦然间,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怯生生的出现在洛雁书的眼前,那小小的一只东西,睁着乌溜溜的一对眼睛,笨拙的从门缝里歪歪扭扭的走了进来,看样子像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狗,这只小狗,全身雪白,白得没有一丝杂毛,就像一团雪球,圆滚滚的堆在那里,可爱得叫人心怜,它歪着头步履不稳的站着,低低的打了一个响鼻后,这才目不转睛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洛雁书,那样纯净乌黑的眼睛,看了以后直让人疼到心底深处——
洛雁书情不自禁的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招呼它道:“过来!过来!快过来。”
那雪白的小狗继续歪着头,却不理会洛雁书,只在那里抓着自己的尾巴玩,洛雁书忍不住逐颜一笑,只想走下床去抱它在手中,正在这时,崔一醉的声音在门外戏谑的响起:“你这坏东西,我不是对你千叮嘱万叮嘱,要你逗洛小姐开心吗?你怎么可以不理人家呢?”
刹那间,一双滴着雨水的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一把就捧住了那只小狗,紧接着,崔一醉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洛雁书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半晌才道:“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此刻的崔一醉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不说,还四处破成一条一条的,脖子间抓痕累累,仿若大街上玉树临风的乞丐,他向来洒脱,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只扬了扬手中的小狗说:“还不是被它给弄的。”
洛雁书打死也不相信:“一只小狗可以把你弄成这样吗?”
“小狗?”崔一醉哈哈一笑:“你看不出来吗?它不是小狗。”他上前几步,把那雪白一团的小东西递到洛雁书的眼前道:“你仔细看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洛雁书轻轻的抚了抚它,那雪白的绒毛在她的手掌间柔软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它的眼睛,最后“啊”了一声,不敢置信道:“雪狼,它是一只小雪狼。”
崔一醉长眉飞扬,眼底含笑道:“在塞外长大的雁书果然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没错,这就是一只小雪狼。”
“天啦!”洛雁书连连吸气:“这怎么可能,它真的是雪狼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崔一醉眨了眨眼才道:“当然是在有雪的地方找到的。”
雪狼,是塞外人民心中的圣物,这边陲之地,万里遥遥的塞外草原沙漠,世世代代都在传颂着有关于它的各种各样美丽的传说,在人们的传说中,雪狼居住在接近天空的雪山上,是诸神派到人间的精灵,拥有呼风唤雨的法术,连养父都曾对她说过,能够亲眼看见雪狼的人就可以得到神的庇护,从此一生无病无灾,无伤无痛,但是,由于雪狼的神秘莫测,这世上能够亲眼见到它的人几乎屈指可数,更何况这样将它抱在怀里了,崔一醉为了找到它,一定是费尽了心血,他身上的那些抓痕,想必就是这小雪狼的父母留下的,雪狼之凶猛,连老虎都闻之丧胆,若不是崔一醉武功高强,只怕这一刻早就没命了。
小小的雪狼在洛雁书的怀中蹭了蹭脑袋,一副娇羞可爱的模样,洛雁书看着崔一醉,心中一阵感伤:“你为什么要找一只雪狼给我呢?”
崔一醉懊恼道:“本来想给你找只大的来,无奈那大的太过厉害了,传说果然不假,它们不仅勇猛无比,还具有人的智慧,要不是我轻功了得,唉!早被它们大卸八块了。”跟着又说:“不过,这小雪狼可不是你的,我让它陪你几天,等你伤好了,我得把它送回去,像雪狼这样的生物,就应该待在大雪皑皑的峰刃之上,孤独而又骄傲的活着,若是把它抛在这红尘之中,总有一天它会沦为一只碌碌无为的家犬,根本就不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的话略显沧桑的飘散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分外的让人心戚,洛雁书不知怎么的,居然问了一句:“你,你不想喝酒吗?”
崔一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酒仍军中第一大忌,我身为带兵副将,怎么可能无视军规呢?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沾过酒了。”
一切都不同了,他们都变了,虽然戈依拉沙漠边缘的那个小镇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洛雁书忽然想起他们那夜所饮的桑落酒,那样醇香甘美的名酒,酿酒人给它赋予的含义就是别离之酒,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叫人无奈别离情!
大雨过后,塞外边陲一片寒冷,夜里若是叹气,洛雁书可以清晰的看见一团白气,隐隐的没入烛光中,被天朝军队攻陷的卢兰王城,在夜里仿佛被寒气冻着了一般,冷寂如无人的空城,只有王庭的正殿有谈笑声似有似无的飘了过来,洛雁书知道,那是李麟设宴在招待李成业派来犒赏三军的使者,出师就打了这样一场大胜仗,皇帝自然得派人来进行嘉奖了,据闻,那个人就是大皇子李政——
而她的姐姐燕雨,就在这个禽兽的庆阳王府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每每想到此处,洛雁书的心就痛楚难当,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一个夜晚,她更是心如刀割,烛火噼啪中,小小的雪狼忽地警惕的竖起了双耳,它一动,洛雁书就知道,有人来了。
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推开了,一条窈窕的身影静静的立在屋外的黑暗中,洛雁书正睛一看,诧异得惊呼出声:“姐姐,怎么是你?”
燕雨快速的掩上了门,疾步奔到洛雁书的身边,细细的打探她一番后,这才责怪道:“你又拼命了,怎么让自己伤成这样?”
洛雁书不管不顾,只拉住燕雨的手问:“姐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燕雨反握住她的手,叹息道:“李政那个禽兽根本就离不开我,他被李成业派到这里来,自然就把我带来了。”
洛雁书胸口一滞,当即就恨恨道:“姐姐,我饶不了他,”
“不!”燕雨在烛光下摇了摇头,笑容深不可测:“恰好相反,我们现在就是要利用他的野心,为我们所用。”
“野心?”洛雁书大惑不解:“什么野心?”
燕雨眉飞色舞道:“李政想造反,毒弑其父,他想杀掉李成业,自己当皇帝,你说,他的目标不正好跟我们一样吗?”
洛雁书苦笑了一下:“这谈何容易,姐姐不要想得太轻松了。”
燕雨点了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李政想除去李成业,自己坐上皇帝的宝座,这头一个障碍就是李麟,不过,现在形势对李政大有裨益,妹妹可能不知道,李政已经勾结好了番邦势利最强大的八位大汗,只要弄到李麟的兵力部署图,还有他的作战计划,就可令李麟的几十万大军消失在这茫茫塞外,只要李麟和崔一醉一死,那八位大汗就可挥师南下,在李政的内应下,直接攻到都城,这么一来,李成业当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燕雨越说越兴奋:“妹妹,你看这个计划是多么的好,哼!姐姐真希望早一日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夜里这样的冷,虽然锦裘加身,可洛雁书还是冷得全身直哆嗦,她只是不停的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雨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自顾自说道:“如果妹妹肯帮我把李麟的兵力部署图偷出来,那么,我们何愁计划不成呢?”
洛雁书忽地冷冷的问了一句:“姐姐,你不是跟我说过,你爱李麟吗?”
燕雨愣了愣,尔后才自嘲的一笑:“爱?什么是爱,我早就忘了,我只有恨,只有恨。”
洛雁书全身僵硬,她狠狠的甩掉了燕雨的手,哆嗦道:“姐姐,你疯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天朝千千万万的百姓们,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还有,这出征的几十万军士,他们的家人无一日不在企盼他们平安归去,他们凭什么要死在这异国他乡?姐姐,这塞外的番国们,年复一年的在我们的边陲烧杀掳掠,妹妹从小长大的小镇就被他们洗劫一空,那情形有多么的惨你知道吗?李政那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他一个人的野心,居然勾结外敌,出卖自己的国家,不惜将天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拖入战火的深渊中,他疯了,可是姐姐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啊!你不应该啊!”
燕雨直直的望着洛雁书,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不说话,只是沉默不语,洛雁书忽地大力的拉住了她的手,悲恸道:“姐姐,我已经救出海和了,等我救出二姐的女儿后,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杀掉李成业,姐姐,我有机会接近李成业了,是真的,我只求姐姐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了。”
这一次,换燕雨狠狠的甩掉了洛雁书的手,燕雨的声音从来也没有这样冷过:“这么说来,妹妹是不愿意帮助姐姐了?”
洛雁书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姐姐,妹妹愿意为你去死,但是,这样的事我决不会做。”
“好、好!”燕雨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真是好笑,仇人未除,我们姐妹俩倒要反目为仇了。”
洛雁书心痛如绞,她“扑通”一声跪倒在燕雨面前,一时间泪如雨下:“姐姐,求你不要这样说,求你了,这世上就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我们相依为命啊!”
燕雨跟着也掉下两行泪来,她扶起了洛雁书,只道:“无论妹妹帮不帮我,姐姐都会帮助李政,我一定要帮他。”
洛雁书头脑一嗡,她似有所悟,呆了呆才问:“姐姐,你跟范伯父有事瞒着我,告诉我,你们隐瞒了我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