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的那一季的风》虚负凌云

2、第一季的风 过去之风

　　那是个神明与人类极为接近的年代。

　　大神宙斯还没有将神圣的奥林帕斯山从地上升起，人间的君王晋见诸神就如同他们的臣民晋见君王般容易。诸神常常降下人间去，在山林间嬉戏，与那些俊美的男女发生恋情，由此产生了很多半神的英雄。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第一次步上奥林帕斯山时正满十八岁，是灶火女神赫斯提亚从人间服侍她神庙中提升的十六名少女中的最年长一位，我们当中最小的不过十岁。

　　神山的通天阶梯上，沉默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女神的使者在我的前面静静的引路，她挥舞着透明如蜻蜓般的翅膀在阳光下有种另人目眩的色彩。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心中模糊的浮起当我还是幼小的孩童的时候，父母拉着我的手把我送进神庙的情景。

　　是三岁还是五岁呢？破旧的石屋也是在这样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旋的光，又或许是因为几天没有进食的肚子使我产生了幻觉。以至于很多年以来，深深留在我脑海中的，不是父母的拥抱和抚摩，而是那种极为空虚的饥饿感。

　　我是被卖进神庙的。这是后来自己慢慢的体味出来的事情。

　　每年都有些年幼的女孩被牵着双手送进来，年老的女祭司退休出去。灶火女神殿总是冷清，偶尔有犯了淫戒的女祭司被判烧死在神殿前永不熄灭的圣火之上，那时全城的人都聚集在本来就不大的广场上，随着火中声声惨叫眼睛中放出兴奋的光。新进的小女祭们紧紧的抓着我的裙摆，火光在她们稚嫩的面孔中投下恐惧的阴影。

　　……这些便是我对人间所有的了解。我的世界只有冰冷的神殿，祈祷的声音，高大的石柱和神殿前熊熊燃烧的圣火。没有欢笑没有忧伤。

　　直到某天女神的使者降临在我的面前，用一种恩赐的口吻恭贺我成为被神选中，成为高贵天上神殿的女祭司——这并没有带给我们多么了不起的神力，只有永恒的青春和永不凋零的美貌——而这些也只是为了服侍神灵们所赋予。

　　我从未老去，也不认为这是怎样一种恩赐。

　　我所见的女人都是在幼蕾般稚嫩的年龄来到，在如花的容颜凋零前默默离去。在永远荣耀的家的守护神、灶火的女神、伟大的处女神赫斯提亚的神殿中，不容许有男人的亵渎，也没有枯萎的花朵。就如眼前的高高的白色大理石石阶冰冷而永恒，美丽而虚幻。

　　我的名字是欧律克勒亚，我是灶火女神神殿中一名普通的女祭司。我人间的生活在我十八岁步入天界时正式宣告结束。很多年后我仔细想来，我的人间生活，早在离开那个破旧石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

　　赫斯提亚女神的神殿中端坐着三位女神，温和端庄的灶火女神赫斯提亚，高贵典雅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端丽清冷的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我们这些被选出来的女孩则在殿角站成一排。

　　隔着远远的距离，赫斯提亚女神的手在虚空中挥过，面带微笑对着另外两位说：“同守誓言的女神们，这些女孩是从我人间的神殿中挑选出来的祭司，最完美的处女。请你们尽管挑选中意的带回神殿去，算是我的小小礼物。”

　　高贵的雅典娜女神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看着我们并不说话。

　　而年轻的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却有些沉不住气，紧紧的捉住她美丽宝座的扶手，转头看居中的赫斯提亚女神。

　　“尊敬的灶火女神，我的先辈。天界中自有神女和女仙来服侍，为何还要特地从人间挑选少女？难道你对完美的神祗生活感到厌倦，竟倾向于这些脆弱的生命了么？”

　　“阿耳忒弥斯啊，听说最近你的队伍中折损了几名女仙，正需要补充人手。”赫斯提亚温和的笑着，“请你放心，这些人类并不会把人间的衰老和丑恶带给你完美的少女猎手们。”

　　阿耳忒弥斯不屑的哼了一声，“哈，我可不需要人类的肮脏的血统玷污我神圣的队伍！”

　　“是啊，在那之前，你的队伍就已经被男人玷污了。”雅典娜以手支颚，闲闲的补充道。

　　雅典娜指的是已经被升为大熊座的卡力斯托，那被宙斯占有，又被赫拉迫害着的善良又可怜的女仙。

　　阿耳忒弥斯睁大了眼睛，恨恨的瞪着这位大神最宠爱的女儿。“请允许我的失礼，对挑选使女这件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告辞！”她象风一样离座，转眼消失在宝座后面垂地的大帷幕中。

　　赫斯提亚笑看了雅典娜一眼，道：“何必故意激怒她？她还只个小女孩。”

　　“我只是讲出事实而已。”雅典娜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你我都清楚，挑选这些女孩上来，不过是为了迎合我那风流父亲的口味。还是让她离远些罢，你知道她有多恨男人。”

　　“赫拉的善妒天下闻名，这样的表面工夫不做不行啊。”赫斯提亚叹了口气。“一边是神王，一边是天后，夹在中间的我也很为难呢。你既然来了，还是挑选几名合意的女孩，让我也好交代。”

　　雅典娜灰蓝色的眼睛象明亮的宝石一样，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感到她锐利的目光从我们面前扫过。

　　于是我挺起胸膛，毫不畏惧的迎着她的注视。

　　尽管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但我也知道她们的谈话意味着什么。被挑选的我们不仅仅是神殿的女祭司，还有可能成为大神宠爱的对象。

　　大神的风流韵事在人间流传着，被他所宠爱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女仙，没有一个可以逃的过天后赫拉的迫害。纵使是血统高贵的女神勒托，为宙斯产下阿波罗和阿尔忒密斯之前，还是被赫拉逼的几乎无路可走。

　　神殿中那些被烧死的女祭司们的惨叫尤在耳边。对我诉说着，掌握在男人手中的女人的生命是如何的脆弱。我宁愿孑然一身，好过落得烈火焚身。

　　那目光从我脸上掠过，我坚定的对上她的眼。她的眼光只是在我身上转了转，又飘向下一个人。半晌，雅典娜侧过头对赫斯提亚的耳边轻语了几句，赫斯提亚点点头伸出手。我的心悬在半空，屏息以待。

　　随着她手臂的摆动，女孩依次走了出去，有几次她的眼光在我身上转动，就在我以为那嘴唇中即将吐出我的名字，她却终于转向了别人。当她的手臂最终落下的时候，我垂下眼帘，有种彻骨的寒意从我内心深处升上来。

　　我听见女神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被选中的女孩子自动恭敬的跟在她身后，那兰色的裙裾从眼前轻轻飘过，我能闻见那股淡淡的蔷薇香气……

　　我听见有人说：“抬起你的头来，欧律克勒亚。”

　　*********************************************************************

　　蜜色的卷发扫在脸上痒痒的，我打了喷嚏，张开双眼对上的是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欧律克勒亚~欧律克勒亚~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妮可洁白的翅膀在风中挥舞着，披挂在单臂上的白色镶兰边的长裙飞扬起来。

　　她屈身拉起我的手，脚尖仍然悬浮在半空中。“花环编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今天会有泽洛斯哥哥的信来啊~~~”

　　“……是，主人。”

　　“我不喜欢‘主人’这个名字啊，欧律克勒亚，要叫我妮可哦~~”她露出一个娇憨的笑颜，“欧律克勒亚好象姐姐一样照顾我，每天给我梳头发，又会做很好吃的蜜糕……泽洛斯哥哥不在的时候，因为有你的陪伴才不会觉得那么寂寞。我最喜欢欧律克勒亚了！”

　　“…………恩，妮……可……我们回去吧！”

　　看着妮可在我前面飞翔，阳光在她白色的羽翼上折射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每一天我都十分感激那日智慧女神雅典娜曾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并且派我来这里，照顾她，陪伴她。

　　妮可是那么可爱美丽的女孩，她皮肤象牙般洁白细腻，她的美貌象稚嫩的花蕾含苞待放，她幼细修长的手脚使她在天界中以‘美踝的妮可’而闻名。

　　每次她拉着我手叫我的名字，眼睛迷成一线，好象猫咪一样，求我让她再多吃一块蜜糕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罢……所以我更加爱着她。

　　只是远远的看着她，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可爱的妮可，微笑的妮可，撒娇的妮可~~好象阳光一样照亮我的生命，让那些久远以来冰冷的梦境，象乌云般退去。

　　曾经有一刻，我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永远存在。

　　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命运的风向已经开始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