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01章 ...
-
雨声淅沥的深夜,睡梦中的易书再一次忆及三年前那个场景。
那天同样在下雨,气压低得让人胸闷。头顶的天空是灰色的,脚下的地板是灰色的,眼前的建筑是灰色的。
空荡悠长的走廊上,一男一女由远及近,朦胧的轮廓渐渐蜕去晕影,在面容清晰的一刹那,灰蒙蒙的一切彻底跌进黑白深渊。
只余两人中间牵着的小女孩一身鲜红淡绿,分外扎眼。
场景突兀转换,易书站在铁锈丛生的栏杆旁,斜雨扫在脸上,腥冷。
她身上搭着件男式夹克衫,双手插^进口袋收拢衣襟时,左手指尖触到他留下来的烟。右手默契地深入,果真寻着只冰凉的打火机。
咬着烟,费劲力气却按不动打火机,略生烦躁之时,晃眼的银色一闪,瞬即升起蓝紫色火焰,蛇信般忽地舔过来,燃起一块红斑。
视线里骨节分明的右手稍稍停顿,将打火机抟到无名指与小指之间,接着利落地从她嘴边夹下那只烟。
他毫不避讳地叼着她含过的烟,深吸一口,徐徐舒气。烟霭缭绕,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吞云吐雾,两人就这样比肩而立,听着雨水。
沉默蚀骨,他在等她说话。可方才胸腔里翻涌着那么多质问的话,待他近在眼前,任她辱骂,却半句不能发。
沉闷压得人虚脱。终究还是他先开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平淡的语调,清冷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审讯犯人时是哪种语气呢,易书想。
“前天晚上,”回话入耳,易书发觉自己声音发抖,“她通话记录里全是你的来电……”
知道吗?你从没给我打过电话。一个也没有。
太冷了。披着他的夹克衫还是快要冻僵。牙齿似乎在打颤,眼眶有点胀,视线快要模糊,这大概是又烧起来了。易书拿手背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疲惫地撑开沉重的双眼。
梦醒了。
天亮了。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熹微的阳光。雨停了,是晴天。
易书出了一身冷汗,手臂搭在额头上,愣愣地看着飞扬的尘土在那束光线里折射出璀璨。
毫无预期地再一回想,酸馊般的委屈,死灰般的绝望,猛地在五脏六腑里滚腾咆哮,恶心得想吐。她猛地起身,跳下床光着脚便往洗手间跑。
昨晚丧心病狂地灌了顿酒,宿醉的结果是差点连胆都要吐出来。
易书扶着盥洗池,漱完口后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脸没有血色,眼袋黑眼圈,失恋该有的症状集全了。
她拿毛巾擦净嘴角,扔到盥洗台上时骂了一句,“自作自受。”
是恨其不争的语气。
三年了。那些折磨过她的伤痛借着那个人订婚的消息卷土重来。这让易书清楚地意识到,到现在,她潜意识里还是抱着他爱的是她这种荒谬的幻想。
简直糟透了。
他的事情跟她无关。易书一边自我暗示,一边做深呼吸,心情渐渐平缓后转身,刚要出门却发觉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埋着脑袋往左移了移步子,察觉到来人跟她步调一致,只好又往右边挪了一步,结果依旧是狭路相逢。
易书本就心情不好,见易铎故意挡她,只得不耐烦地抬头,“少惹……”
最后一个“我”被哽在喉咙口,易书看着眼前的男生瞳孔慢慢放大。
这个男生跟易铎身材相仿,高过她半头。他站在逆光处,周身笼罩在晨曦明晃晃的光线里,剪短的发梢镀上温暖的色彩,光芒被软化,显得圆润柔和。
长得也很养眼,却绝对不是她那个装冷酷爱耍帅的弟弟。
男生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他愣怔,继而眸子熔起白炽的光。那光芒有点刺眼,易书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微微低头,躲过他视线,入眼处却是他睡衣解开扣子后半隐半现的胸肌。
她只好再次抬起头来。男生倒是一扫惊愕的神色,笑着打招呼,“书姐早。”
看着他微笑时露出的亮白牙齿,易书脑子里一片混沌。是喝酒喝糊涂了吗?印象里她可只有易铎一个弟弟。
她又觑了他两眼,皮肤白皙,眼睛狭长,五官大气,没理由见过却不记得这张脸。嘶——一用脑子宿醉又开始发作,易书抚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坦白问道,“你是?”
男生嘴角抽搐了两下,接着敛起粲然的笑容,“你不记得我了?”
他这个不甚高兴的表情眼熟得很,有两个字在脑海那团浆糊里打转,呼之欲出,易书恍然大悟般指着他呐呐良久,难以置信地说了句,“艺歆阿姨?”
男生看她一脸讶异,扯了扯嘴角,笑了,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我妈。”
易书一时激动,踮起脚便揉了揉他的头发,“几年不见,裴冲你都长这么大了!”
易书说的“艺歆阿姨”罗艺歆跟她妈妈梁仲夏是大学同学。她儿子裴冲跟易铎年纪一般大,小时候常过来玩。只是后来罗艺歆离婚去了日本,儿子抚养权给了男方,裴冲再没来过她家,这个名字易书也就淡忘了。
吃早饭时,易书才知道裴冲考进了滨西大学医学院。滨西大学离她家很近,她妈妈梁仲夏大概觉得裴冲在离异家庭太缺爱,经常招呼他来家里吃饭。
此刻梁仲夏正叮嘱裴冲,“正巧易书回了滨西法医系,有什么麻烦就找她帮忙。”
易书正吃着她爹新烤的面包,听到“麻烦”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桌子底下被人踢了两脚,一抬头梁仲夏正对她使眼色。易书只得笑道,“好说好说……”
良久一言不发的易颂见一桌子的人吃得差不多,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刚才傅教授来电话,火炬公园发现女尸。”
桌上剩下的人听到“女尸”二字再没食欲,神情不甚自在地搁下筷子。
易书拿筷子的手抖了抖,质问易颂道,“爸!你怎么不早说!”她往后撤开椅子,抽了张纸巾擦手,急忙慌地跑到门口,边套白衣边换鞋子。
摔门而出时,易书听到梁仲夏喊,“哎,等等!顺路送裴冲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