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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十五章 旧事心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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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留香只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他伸手什么也摸不到,睁眼也什么都看不到,突然间一股暖流如灌顶而下,四肢五骸突然暖和了起来,他张开眼睛却看到一个年轻人怀抱轻剑,嘴里叼着一截草茎百无聊赖的靠在树干上,身旁一把重剑没入土中半尺,示吅威似得立在边上。
墨留香看着那个年轻人,心头一沉,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墨留香闭目苦思,只记得自己昏迷前曾被那个古怪女子施以名为“五蕴幻灭”的招式,面前这一幕古怪的情状多半也属于幻术一流。墨留香虽然博学多闻,但对这东瀛阴阳术却不甚了然,只好静观其变。
一只鸽子扑棱棱的闪着翅膀,落在一位面蒙白纱的女子臂上,女子衣袖翩翩,优雅的从鸽子爪上解下一个小竹筒。墨留香看着那个熟悉的倩影,心旌摇动,接着就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象,需要凝神提防。
女子展开手上的信,轻启莺喉:“叶子墨,少时在书院读书,随儒家名字叫做子墨。素有急智之名,曾被姚崇丞相嘉许,后来不知何故弃文从武,拜入藏剑山庄叶蒙门下,随吅师父姓叶。资质聪颖,悟性极高,一个月入门,三个月就能驾驭藏剑心法……”女子读到这,忍不住白了一眼摇头晃脑的叶子墨:“虽然潜力无限,但为人轻浮难成大器!”
叶子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要夺过那封信来,刚一起身,咽喉就被抵上一截剑尖,只好悻悻的靠回重剑:“隐元会居然有如此评价,实在有失偏颇,有失偏颇!”
女子噗嗤一笑,赶忙又摆出一副冷峻的神情:“你的身份我向隐元会询问过了,果然如你所言……那个,那个‘身家清白’,既然是藏剑山庄弟子,那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叶子墨看女子还剑入鞘,笑嘻嘻的跳起来:“不忙不忙,姑娘既然知道我身家清白,不知道能否……”话音未落,银灿灿的剑尖便点在了自己的唇边。
“再敢轻薄言语,你今天就别想走下华山!”
叶子墨摸透了女子的脾气,心头毫无畏惧,笑嘻嘻的说:“姑娘既然挽留,在下自然不能辜负佳人盛情,我今天还真就住在华山了!”
“你!”
墨留香看着眼前的一幕,又好气又好笑,心头突然涌现出难以遏制的旖旎。看着当年的自己这般惫懒,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雪卿,你我的相遇,居然如此滑稽,经年累月就是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模样,雪卿,你怨我么?
“叶公子果然是个痴情之人。”一个娇吅软的声音传来,墨留香闻声心头一震,听出这是适才樱花树下那个女子的声音。他心生警惕,环顾四周,却没有半个人影。
“叶公子不必找寻,此处是你的识海,而我正借由你来找寻你心底的东西。”
墨留香心中一惊,他早知东瀛阴阳术诡异繁杂,却没想到居然可以让自己陷入这种程度的幻术。想到这,不由得心头大大后悔,觉得自己此行未免有些托大了。
“我家主人对公子的过往颇为喜欢,四处收集公子生平轶事,如今将这些轶事呈现在公子面前,不知公子有什么感受呢?公子一直耽于‘四秘’的机要密谋,经年累月,只怕早忘了自己当年的风姿了吧。”
墨留香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说:“这么说,我难得得此闲暇来回首过去,倒是要多谢谢你家主人了。”
“叶公子客气,其实奴家对公子的记忆也颇为好奇呢。”
墨留香心念一转,不等自己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色如水纹般扭曲,转换到另外一幅场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牌匾,熟悉的四个身影……无一不是从意识深处被强行刨出的记忆。
这四人神情各异的站在扬州如意赌坊门前。原本繁华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似乎早就预感到一场纷争的来到。当先一人身着束腰锦袍,双拳在胸前活动着关节,杀气腾腾的看着面前的赌坊--正是三年前自己的样子。
唐翊尘唇角一如既往的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一身公子哥的打扮,悠哉游哉摇着折扇:“如意赌坊……今天你惹到了这个煞星,只怕今后再没什么如意的事了。”
萧雪卿一袭白衣,出尘若仙子一般,她将轻纱蒙在脸上,温柔的劝说着:“子墨,我知道南宫被他们所伤,也知道他们确实为非作歹……但你可想清楚,这一动手,你可就和当朝李大人结下仇了。”
“真是的,都走到这了还劝什么啊……”唐翊尘用手掏掏耳朵,懒洋洋的说:“叶子不是说了么,南宫要是敢少根头发,他就让如意赌坊上下鸡犬不宁……啧啧啧,如意赌坊还居然敢打伤南宫……”
“别说什么李大人,就算是皇帝在这,你也拦不住他去揍人了。”旷修一身儒衫,卸去铠甲之后竟多了几分书卷之气,他慢条斯理翻看着手上的账本:“不过如意赌坊还真是挺赚吅钱的啊,叶子一会儿不要砸烂太多东西,反正这家店马上就要被天罗……啊不,归‘天外天’所有了。”
“还是兄弟们懂我!”叶子墨笑了笑,回头握了握萧雪卿的手:“放心,我有分寸。”
萧雪卿带上掩面纱巾,无奈的拉了拉身边的唐翊尘:“你再劝劝他?”
唐翊尘收起折扇,耸耸肩:“你的面子他都不给,我说什么也没用啊。”
“唉……”萧雪卿苦笑一下,对唐翊尘说:“那你就用你‘天罗’的手段,低调一点,帮忙把这件事速战速决。”
唐翊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拍拍叶子墨的肩膀:“兄弟,借个道,看看天罗低调行吅事的手段。”他从叶子墨身后穿行到门前,随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球,往赌坊的门上一砸--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赌坊的门化作碎片四处弹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吅药味。赌坊里面哭爹喊娘的一通乱叫,一群身手矫健的江湖客连同着赌场门客打扮的人齐刷刷的冲出来,手持凶械堵在门口恶狠狠的看着这四个不速之客。
叶子墨看着一群人又惊又怒的神情,轻声一哂,扬声说:“告诉你家老板,藏剑山庄的故人来收债了!”
唐翊尘托着下巴,看着一地狼藉,笑了笑:“啧啧啧,幸亏遣散了一街的人,万一这‘雷震子’不小心崩到路人,少不得又要被雪卿姑娘骂了呢。”
“……”萧雪卿气结,狠狠的跺了下脚:“让你低调行吅事,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动静大么?还好吧……”叶子墨一手拖着重剑,一手搭在唐翊尘的肩膀上:“比起烧掉整栋房子,炸开门果然是最低调的方式,‘天罗’的手段,名不虚传。”
“多谢夸奖。”唐翊尘任由叶子墨搭着自己的肩膀,顺着叶子墨的脚步一道往前走着,他伸手指了指赌坊前的密集刀光,笑嘻嘻的说:“左右我们还没分出高下,不如拿他们比比……”
“输的请酒!”
“一言为定!”
话语方落,叶子墨重剑一扬,和唐翊尘一左一右冲进刀光之中。两人武功高绝,冲进人群之中犹如狼入羊群,只听得两人此起彼伏的“一”“二”“三”“四”的报数声,不多时,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连人带刀撞碎窗户,跌倒在街上,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旷修伸脚踏住那个飞出的人,止住了他在地上的翻滚,随手用枪杆敲晕了地上的倒霉鬼:“走吧,我就那么点私房钱,可不想输了请他们喝酒……”
萧雪卿无语的看着旷修:“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跟着起哄啊!”
旷修挠挠头,无可奈何的说:“我也不想摊上这麻烦事啊,但是他们两个完全不记得我嘱咐他们的事,照这么打下去,如意赌坊可要被拆个七零八落了。”他把账本收回怀中,轻轻的拍拍胸膛:“这个赌坊好歹现在算是我们的财产了,总不能让那两个败家子给糟践干净吧。”
萧雪卿一手扶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寄予厚望的这群人。
旷修把长枪扛着肩上,背对着萧雪卿淡淡的说:“反正你也想打架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蒙面了。”他伸个懒腰,嘟囔了一句“真麻烦”,然后继续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能那么合拍,不过,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真该好好谢谢这个赌坊啊……说起来,这好像是所谓‘四秘’的第一次集体行动吧?”
萧雪卿一怔,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低下了头,手轻轻的搭在剑柄之上,嗫嚅着说:“真拿你们没法子,速战速决吧!”
墨留香看着在战团中毫无惧色的四个人,唇角不知不觉浮上了一丝微笑。那时候雪卿刚刚组建“四秘”,自己是因为心系美人被劝说担任了“棋”,唐翊尘则是打赌比武输给雪卿出任“琴”,旷修单纯是为了天外天的俸禄和满屋典籍任职了“书”……除了身为“画”的萧雪卿,其他三人竟然没有一个真心想为天外天做事的。
不但如此,旷修无欲无求,除了偶尔被迫无奈声吅援一下自己,大部分的时候,不是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就是躲在安静的角落翻看天外天的典籍。最多就是到了要用钱的时候,跑去整理整理天外天的账本。旷修的懈怠让萧雪卿无可奈何,更让她头疼的,则是自己和唐翊尘针锋相对的关系。
当初,自己一心系在萧雪卿身上,而唐翊尘为人风流随性,言谈间多有对萧雪卿的调笑之言,自己因此对唐翊尘大生敌意。唐翊尘身为天罗之主,若非被在武功赌斗上输给了萧雪卿,是绝不会加入天外天的。是故当唐翊尘感受到自己的敌意,以他的心高气傲,自然针锋相对的顶了回来。一来二去,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就变得水火不容。萧雪卿无可奈何,只好分开几人,让“四秘”分组执行任务……直到如意赌坊的事情发生。
当年自己的师弟南宫萌路见不平,惹下了如意赌坊,而如意赌坊的幕后老板却是当时权相李林甫。南宫萌为人忠厚朴实,而且初出江湖名不见经传,如意赌坊怎忍得下这口气。虽然如意赌坊略微有些顾忌南宫“血麒麟”叶蒙门下的出身,但料定藏剑山庄素来清净不喜纷争,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就算四庄主叶蒙再如何重情耿直,也不会将如意赌坊如何。更何况江南除了如意赌坊还有大量神策军的势力,李林甫高居相位,叶蒙也不能不考虑反目之后对藏剑山庄的影响。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南宫萌还有一个精于算计且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兄--叶子墨。如意赌坊一战,“四秘”不但为南宫萌出了一口恶气,天外天更是以此为契机不断进行后续的动作,一举将李林甫在江南一带的势力铲平。李林甫也因此势力大损,以至于最后被杨国忠逐渐取代,“四秘”一战成名,成为天外天的中坚力量。
墨留香耳边响起情姬柔媚的声音,仿佛是她贴在自己耳边的呢喃细语:“叶公子果然外冷内热,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热血的时候。年少轻狂,怒马鲜衣,这样快意恩仇的美少年,不枉奴家对你倾心啊。”
墨留香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回应:“你们姐妹用了如此多的花样,无非是想从我识海之中套犬逆鳞’的情报,何必在过往的细枝末节上耗费精神?”
女子咯咯的娇笑了几声:“看来叶公子着急了呢,嘻,不过叶公子可是冤枉奴家了,枉费我一片苦心,人家不过是看你每天冷冰冰的,想让你找寻过往美好的记忆而已。只可惜叶公子防心太重,让奴家好生伤心啊。”女子的声音顿了顿,多出一丝撒娇的意味:“当然啦,如果能借机知道些什么秘密向主人交差是最好不过了,说不定主人一高兴就把叶公子赐给我们姐妹了呢。嘻嘻,我和姐姐一直觉得情姬欲姬的名字不合中原人的口味,要不我们改名娥皇女英,让公子享尽尧皇之福如何?”
墨留香淡淡一笑:“这样的诱吅惑,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都无法拒绝吧。只可惜,在下心如死灰徒省一具行尸皮囊,只怕无福消受。”他略微停顿一下,声音骤然冰冷:“在下并不着急,只是不知道以姑娘现在残余的精神力,还能在墨某的识海之中逗留多久呢?”
女子噗嗤一笑,似是并不在意一般:“得蒙公子的关心,小女子真的好开心啊。公子身陷五蕴幻灭还能反过来攻心,不愧是主人看重的人。”她轻轻的叹息一声,流露出一种悲伤的语气:“不过公子说得对,在这么下去,我们姐妹的精神力只怕压制不住公子了。其实,我并不想揭开公子的伤疤……相信我,我会比公子更加心疼的。”
墨留香闻声灵台一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直觉心头猛然一痛,不禁脱口而出:“难道!你……”他话音未落,面前的景物流转,又变成了别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