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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变白为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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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沐浴在晨辉之下,原本空旷荒凉的感觉如今反而变得静谧安宁。侍女正忙着洗涤着寝用的被服,年长的嬷嬷用沾满水的树枝在晾晒的衣服上不断的抖打着,说是要驱散这些天来宫中不洁的晦气。
守在门外侍女轻轻的打个哈欠,然后向门缝里瞥里一眼,转过头来急匆匆的向院子中清扫落叶的家仆连连摆手,示意他已经极为柔缓的扫地声再安静一些。
“你看到了什么?”墨留香端起新送来的茶水,抬头看看李泌。
李泌凝视棋盘,上面黑白棋子交错,自己的白棋已经稳稳占住里棋盘的四个角。围棋有俗语“金角银边草肚皮”,所以去局面上看,自己似是占尽了上风。但墨留香的黑棋虽然弃守四角,却从边线贴着边角或多或少牢牢锁着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看上去形势不错,但实得的利益却也极为有限。
“相持,但是还是形势还是控制在我这边。”李泌从容落下一子,一边呼应着一角,一边楔入墨留香防线,似要从黑棋的围困中突出一个口子:“我盘活四角以此为基础,向腹地蚕食,就算墨先生步步防御,不过是个守成的局面。如果这么对峙下去,墨先生因为是黑棋先手,只怕要在最后目数的计算上输给我了。”
墨留香却不急着落子,自顾自的嘬饮着茶水。然后放下茶杯,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在棋盘上的四个角依次点过:“吐蕃,南诏,安禄山,杨国忠。”
李泌点点头:“吐蕃、南诏各倚据边陲,安禄山身为节度使手握重兵,杨国忠贵为相国执掌神策,无一不是根深蒂固,难以轻易撼动。”
墨留香看着棋盘,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根深蒂固,大唐现在还是能慑服,并不算心腹之患。但是一旦这几方势力交汇……”墨留香蓦地沉默了一下,手指敲击着棋盘若有所思,然后看着李泌:“只怕合九天之力也不能阻止大厦倾颓。”
李泌和墨留香对视一眼,依旧是淡泊出尘的神情:“既然了敌于先,自然谋动在后。几方实力已有相交之象,那么墨先生应该如何应对呢?”
墨留香默不作声,缓缓从棋盒中拈出一枚黑棋,轻轻的点在中盘天元的位置。
“天元截断,志在四方。”李泌摇摇头,轻声叹息:“虽然豪气云天,但是困局之中只能是一颗弃子。”
李泌言罢,在天元右上方点下一颗白棋:“何况现在天元独子并无旁援,这么一来反助四角围困之势。我粗算一下,先生若是固守边角,筹划得当胜负不过一两目之数。但现在落子天元,只怕要输二十多目了。”
墨留香并不答话,只是针锋相对的用一枚黑棋抵挡住李泌围杀天元的意图。
两人都是思忖了然,洞察敌我,只见落子如飞,不多时中盘便已然填充将满。李泌含笑看看局势,从容落下一子之后看看墨留香:“先生,你要输了。”
“嗯,现在看确实是这样。”墨留香唇角微微扬起,突然从棋盘上拿掉李泌阵中的一枚白棋,换上一颗黑棋:“那么,现在呢?”
李泌微微愕然,中盘那串联四方的一团白色因为这一子的改变而显得十分突兀。这一子改变生生截断了四方的联系,中盘的布局瞬间成为死局。黑棋一改四面防守的劣势,布控中原,一举稳定胜局。
“墨先生……果然高明。”李泌不知所措的笑了笑,然后看看开始收拾棋盘的墨留香。
“你还是长大了,要是放在以前,多少会指责我耍赖吧。”墨留香摇头笑了笑,看看李泌:“还是说正在腹诽我的投机取巧呢?”
李泌不好意思的一笑,默不作声。
“从你学会棋道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赢过你,你的聪颖和悟性不仅我望尘莫及。只怕,连九天之中长于谋略的李复,也未必赶得上你。”墨留香起身整理了下衣袖,然后回头看看李泌:“四秘‘棋’的位置,我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
李泌闻言神色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他犹豫一下,还是缓缓开口:“先生真的放心,方才的一句其实明明是我输了。”
“四秘中的‘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多智出尘凌驾于众生之上。但是,这个世界往往不知都在规则之中,谋划之中未尝不能暗藏些奇诡的计划。”墨留香的声音不辨喜怒:“这个局,是我作为上一任‘棋’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能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
墨留香沉默片刻,继续说:“黑和白本就没有定论,而之间的联系就如同棋盘上的经纬,千头万绪总能联系在一起。所做的事情,都是沿着在这些经纬构成的命运轨道而缓缓滑行,没件事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作为旗手,你要做的就是无相无念,用你的布局让这个世界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那么……”李泌突然开口:“先生之前,是怎么做的呢?”
墨留香良久没有说话,好久才轻轻的开口:“我忘记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我没有资格再做‘棋’。”
“但‘天外天’还是不肯放您离开,所以,您还是接受了‘画’。”李泌低下头,开始收拾墨留香没有收拾完的棋盘:“说起来,我从加入‘天外天’以来,就一直没见过‘画’呢,上一任的‘画’……”
“死了。”墨留香背对着李泌,静静的站在那里。
“哦……”李泌继续收拾着棋盘,然后不敢再多问什么。四秘之中,除了这个天外天中人人三缄其口的画,一个变节投靠了杨国忠,另一个则孤身赶往千里之外完成绝地刺杀,随着墨留香让出‘棋’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还没有机会去了解上一任四秘的过往。
“我说过,刚才那局棋是我教给你最后的东西。”墨留香转过头来,看着正在心不在焉收拾棋局的李泌。
李泌一怔,盯着手上已经收拾了一半的残局。点在天元的那颗棋子是地地道道的弃子,后面对天元的保护也是画蛇添足的垂死挣扎。这样的局面原本丝毫没有胜算,若不是墨留香最后跳出规则变白为黑的一招……
等等,变白为黑!
李泌盯着棋盘脑中灵光一闪,然后一脸惊诧的看下墨留香。墨留香微笑了一下,冲李泌轻轻作一半揖,不等李泌还礼便甩袖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吟诵着:“七弦五音动九天,纵横经纬弈酒仙。铁画银钩书正气,一抹丹青绘人间。”
李泌看着墨留香的背影,那个声音依旧儒雅,却带着一种追忆的惆怅,以及一种自己之前从没有在墨留香身上感受过的豪情。李泌看着墨留香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突然察觉自己对这个亦师亦友的同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公子。”门外的侍女在门口小心翼翼的通报了一声。李泌中断了自己毫无方向的思考,抬起头看看侍女,示意她说下去。
“门外有个小道姑要找你,她说,她叫曦和。”
“知道了。”李泌点点头,侍女知趣的退下。
李泌站起身,整理平展衣摆上的褶皱,然后紧了紧束带缓步想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李泌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看桌上那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棋局。少年的目光在那颗变白为黑的棋子停留了好久,然后会心一笑,回过头来用力推开掩着的屋门。
一抹明亮的阳光溜进屋子,洒在凌乱的棋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