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墨曲

8、迷

　　我拈起一块桂花糕，如同过去一样，轻轻放进口里，舔净指尖残余的带着桂花香气的粉末，然后便让自己口中的温热慢慢把这份甜蜜融化。
　　阿姊安静地看着我，轻轻地笑出了声：“影儿还是一点都没变。就像以前一样。”
　　我亲昵地挽住她的手：“影儿哪里一点都没变？不是变漂亮了吗？”
　　笑声像是杯中的热气一般叫嚣着溢出，绕在梁上，久久不散。我将头靠在阿姊肩上，眼角无意间瞥向了站在一旁的凝瑶。
　　她的半边脸被发丝的阴影笼罩，我只看见她露出的有着晶莹色泽的嘴唇划开了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琴声，绝望的琴声中夹带着尖锐的指甲撩动琴弦时的颤音，诡异得像黑暗中的召唤。我松开了阿姊，四面环顾着这熟悉的厅堂，尚香、伯符，甚至阿姊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未因这诡异的琴声而改变，就像他们根本没听见那琴声。
　　我捏紧了阿姊的手掌，手心里沁出的汗接触到她的手背，我问：“阿姊，你没听见吗？”
　　她问：“听见什么？”神色中隐约有着担忧，感觉到她反握住我的手，我听见了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还来不及回答，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再也找不到清晰的支点。最后的知觉，是躺在阿姊带着桂花气息的怀里，和听起来渺远虚无的叫喊声。

　　也许已经是深夜了，房中没有一丝灯光，朦胧中睁开眼看见的是月光犹如瀑布一样倾泻进来，如同新婚那一夜暧昧的月光。
　　却偶然听见门外细碎的声响，我留意一听，却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是公瑾，和……阿姊。
　　为什么是他们？阿姊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府？
　　可他们的话语却停止了我的思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公瑾。你怀疑是我做的？”她嗤笑，我从没听见过阿姊这样的笑声，自嘲，而痛苦。哀莫大于心死，她的笑，像是心痛之极到无泪可流的笑，“你怀疑我亲手下毒要害死我疼爱了近二十年的亲妹妹？”
　　公瑾不语，只是叹气。他紧蹙的眉宇依稀可见。
　　“你当真不相信我。”阿姊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拼命想忍住什么。
　　我将锦被拉过头顶，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你还是当年红衣似火、坦然率真的乔霁影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软弱，蜷缩在棉被里自以为可以逃避一切，不想也不敢承认既有的事实，宁愿自欺欺人地活下去。你变了，你已经不是乔霁影了。
　　公瑾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杏花的香气扑鼻。
　　眼泪湮湿了脸颊，大脑中传来的痛楚如同波涛一样掠过我的意识，我终于在一片荒芜的寂静中又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就此一睡不起。

　　如果不是乔霁影，那我是谁呢？

　　再次恢复意识，已是清晨。又是一个艳阳天。心中自是奇怪，明明已入秋了。
　　动手掀开锦被，却发现阿姊，她靠在床沿，已熟熟睡去。而公瑾坐在床前的八仙桌旁，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愣，双颊涨红，竟不知如何是好。是过了许久，口中才结巴地挤了一句话：“怎么阿姊也在这里？”
　　“你昨夜昏迷之后就开始发高烧，她说她不放心你，就这么守了你一夜。”他站起身来走近床边，用修长的五指替我理好凌乱的发丝。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你呢？”看着他隐约透出苍白的脸与剔透瞳仁下淡淡的青黑色痕迹，“公瑾也守了我一夜吗？”
　　“那是当然，傻霁影。”他低低地笑了，然后俯首将笑声埋在我的唇齿间。
　　也许是太过投入，我竟然没发现阿姊早就醒了，在感觉到床有些微微不同寻常的振动时，我松开了挽在公瑾颈项上的臂，尴尬地朝阿姊笑笑。
　　公瑾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对我说：“霁影，我先去梳洗。我会在大厅等你。”
　　我点点头，看着那方白衣带着我的爱恋走出那扇雕花大门。

　　这时，房中回归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呐，阿姊。”我对上她的目光，像过去一样，把所有的信赖都放在她身上，“你永远都不会骗我，对不对？”
　　“我怎么会骗影儿。”她很憔悴，连声音也显得力不从心。

　　比起未知的未来，人总是更愿意活在美好的过去，更希望时间可以在最幸福的那一刻停滞。
　　可是，时间最残酷的是它永远不会因为你而停下。更像是推波助澜地让你在陷阱中陷得更深，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