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墨曲

6、桂

　　[霁影]

　　那场盛宴，是我短暂的幸福的终点。从那夜开始，公瑾温柔而低沉的，像是对情人低喃的细语再也没有在我耳边回响起过。
　　他脱下中衣，躺在我身边，却是背对着我。他身上好闻的杏花的香味充斥了我的所有感官。
　　我将身体靠近他，企图汲取一点点温暖，我的手甚至没有环上他的腰。
　　也许是我的瑟缩令他于心不忍，他转过身覆上我的身，像是救拯般的温暖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紧紧地包围着我，我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我的心像柳絮一般柔软，边看向他炯若星辰的双眼，边心甘情愿地陷入他的漩涡。
　　我将我的呼吸埋在他的胸口，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公瑾，我当真愿为你付出所有，奋不顾身，不顾一切。

　　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人，我伸手触碰他曾经躺过的地方，竟感受不到一丝余温。仿佛新婚那夜的温存缱绻只是南柯一梦。
　　红帐前隐约透出的阳光被一个人影遮挡，无来由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我拉开了纱帐，看见一个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容貌端正，不施脂粉，姿态恭敬，看衣着当是府中的总管，仔细想了想，她的名字应是叫凝瑶。
　　“凝瑶，有什么事吗？”
　　“回夫人，尚香小姐、华曦夫人在厅中候着夫人，不知……”
　　“那——凝瑶，快为我梳妆。”
　　“是，夫人。”
　　我不断地催促着凝瑶，她倒也镇定，飞快地替我绾发、更衣，她的话极少，举止中给人稳定干练的印象，但是却似乎少了几许生气。
　　她为我上了薄薄的得体的淡妆，而后在挽好的髻上斜斜地插上一支白玉簪，看着镜子，竟觉得自己在这双巧手下又美了几分。
　　我轻声道：“凝瑶姐姐，你的手真是巧极了。”
　　她放下眉笔，将我牵起：“凝瑶只不过是个管事丫鬟，是夫人厚爱了。”
　　见她的言谈进退有度，谦恭得体，我对她的喜爱不禁多了几分，便牵紧她的手，踱出房门向大厅走去。院里金桂飘香，花儿开满了枝头，嗅着那馥郁的香气，一时思絮万千，竟又想到了我十岁那年，和阿姊一同度过的秋季。
　　也许是因为娘喜爱金桂的缘故，于是爹爹便命人在家中院落里栽满金桂，于是，那年深秋，乔府的香气几乎传遍了整个小城。
　　那日，应当是个起风的日子，阳光却是十分明媚。我硬拉着在屋里练琴的阿姊到院子里赏花，一路跑着跳着笑着，也终于乏了，便倒在地上不愿起来。满地的桂铺就成柔软芬芳的毯子，像是母亲带着桂花香气的怀抱。阿姊终是拗不过我，便坐在了我身旁的金桂边，双眸含笑，柔柔地看着我。
　　风也不知何时起了，吹落了树梢摇摆婀娜的繁花，全铺在了阿姊的发上，肩上，身上，一身白衣的她，被这星星点点的花儿点缀得犹如花仙一般，只看得我痴了。
　　“阿姊阿姊，你好漂亮！影儿长大后一定要娶阿姊做娘子！”
　　阿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摸摸我的头：“阿姊是女子，影儿也是女子，女子怎能嫁予女子为妻呢？傻影儿。”
　　“那影儿和阿姊一同嫁给一对兄弟，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我抱住她，嗅着她身上刚染上的淡淡的花香，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好，好，阿姊听影儿的话……”
　　年华似水奔流，转眼间，我们已为人妻，而不再是那年只懂躲在桂树下玩耍的孩子。

　　“夫人，大厅到了。”凝瑶十分自然地放开我的手，然后走向前去将门推开。
　　只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应是听见门推动的声音，便看向了这边。
　　“影儿姐姐你可总算来了！”那个桃红色的身影像团火似的跑过来冲进我的怀里，像极了从前的我。
　　我愣了一下，却支撑不住她的冲力而向后倒退了几步，正当快要倒地之时，一双大手扶住了我的肩。不同于公瑾，这双手只让人觉得安稳。
　　回头看，那人竟是伯符。
　　我连忙转身，退了两步，恭敬地行礼：“霁影见过主公。”
　　他颔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尚香，你又在胡闹了，若是让霁影摔着了我看你怎么向公瑾交代。”
　　“主公就别责怪尚香了。今日周府难得贵客临门，公瑾却又出门办事去了，霁影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我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也不由得绽开了笑颜。
　　“那公瑾哥哥还真是没口福。嫂嫂今个儿亲手做了桂花糕，专程带来给影儿姐姐你尝尝的。”尚香扯着我的衣袖把我带向桌边，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