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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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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父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来要见的人,空拖着枯瘦如柴的身子躺在床上,一双眼,熬得通红却舍不得阖上。
有天再忍不住,起身便冲了出去,诗妍来不及拉住他,愕然间只见到他飞奔出去的身影,思及他会到哪里闹事,不禁急坏了她,只得连忙到隔壁去找东万相帮。有顺被家中的状况吓坏了,只是躲在朴氏怀中哭,她万万想象不到,一向忠义孝顺的大哥为何会在父亲如此病重的情况之下却也仍是不管不顾。
有天正值青春年少,来到李府门口,自然少不得一场大闹,但一来他不及彗星有武艺在身,二来他亦非达官贵人之后,不过三两下子,便被李家护院捆绑了个结结实实送到前厅问话。
李家的管家倒是认出了有天,附在李秀满耳旁轻轻道出来人的身份,李秀满皱了皱眉头,点点头叫下人把五花大绑的有天带进君尽的房里。
三更半夜的突然有人闯入房中,真把君尽骇了一跳,定睛一瞧竟愣在那里,呆呆的张着口,却不知该说何话。
有天抬头一望,真的是日思夜想的哥哥,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再忍不住,冲过去跪在君尽脚下失声痛哭:“哥……”
君尽听得弟弟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狠不下心,颤悠悠抬起手抱住了有天,紧紧地将他拥在怀中,两行清泪无声而下。
李秀满挑起了棉帘在外间看着,见到他兄弟二人相拥而起,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缩手放下那棉帘,转身离去。
君尽脑中只是轰轰作响,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何话,做了何事,他亦不知有天是如何掌掴自己一掌后哭着离去的,他慢慢伸出手来抚上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嘴角淡淡的腥咸倒不忘提醒他刚才之事并非惊梦一场,低下头来,君尽望着自己刚才还抱住弟弟的手,轻轻地笑了……
打开的窗子里迎来远处淡淡幽幽的金银花香气,君尽痴痴的回过头来望着窗外的明月,不知不觉中,夏日到了呢。
有天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家中,东万瞧在眼里痛在心上,也不知他这般模样被君尽瞧去了,又会是怎生的心疼。替他清洗着伤口上了药,却也并不开口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何事,窄小的房间内顿时变的空旷了起来,竟可清晰的听见有天带着委屈和愤怒的吐纳声和东万那细不可闻的悠悠叹息。
李秀满得知君尽并未跟有天一起回家不由得有几分诧异,他万万想不到君尽是真的怀着必死之心在自己府中等死。思前想后,他虽知君尽心系家中父母兄弟,亦牢牢牵挂彗星政赫等人,可是却不明白为何明明尚未死心的人,却怎的比死心之人还要决绝?
君尽是个硬骨头,虽出身卑贱,但他从未因而瞧低自己,行事作派举手投足,均带着爽朗大气的君子之风,即便是痛哭流涕,也总要哽咽着紧牙关,任眼中泪水不拘而落。自他三年多前孤身来到李府,当着满屋子下人跪在李秀满面前求他收留,放言愿做犬马报答恩情,却也从未将自己当作低贱的娈童任人欺凌。初来之时,李秀满总免不了在他身上吃亏,万不得已下只得给他用药,方能使他稍事安分下来,但即便是药力发作起来,君尽也总是涨红了脸拼命忍耐,始终不肯开口求饶。李秀满原道是他初经人世,尚不惯此道,后来却发觉此乃其傲骨作祟,蛮力苦痛于他是无法奏效的。后来想法子,李秀满亲自出手整治了两年,方使他稍作驯服。可即便如此,君尽却仍如头野气未消的幼狮,惹怒了他,随时都还是会招来横祸。
这样的人,当时究竟是因何肯放下重过一切的自尊自负,来求自己?李秀满时常自问,却总难以自答,若是为了姐夫文政赫,他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的留在自己身旁,若是为了知交郑弼教,他也不会在姜家一案拖的那么许久了,才下定狠心来求自己,更何况若当真是为了他二人,那他而今又怎会对其二人不管不顾?
但如若不是为了他们,又会是为了谁?
正如当初驯服这桀骜不驯的戏子一样,李秀满本是自信满满,以为总有一日,君尽会对自己服服帖帖逆来顺受,可而今他虽然是当真逆来顺受,可却并未对自己服服帖帖。李秀满明白是他尚未死心,也正因此,他方可以此为胁,对其为所欲为。
但如若真是尚未死心,却又如何面对彗星、有天等人这般狠心决绝?
李秀满当真是想不通了,他不明白君尽,从来都不曾明白过。
这日从院中走过,无意间竟看到守在窗畔的君尽冲着院中的绿柳露出淡淡笑颜,不由心思一动,来到他房内。
“你日日不出房门,现下这柳树端的快长,只怕将来连屋子里的日光也要给遮去了。”李秀满皱着眉头看着窗外的绿树,故作无意道:“也不知这郑弼教送这些树来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君尽肩头微微一震,却并不回头。
李秀满熟知他心性,料得他于此甚是在意,又开口道:“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来这柳,也跟你颇有源缘啊。”他轻轻搭上了君尽的肩,看到他一向坚毅的眸子中淡淡的闪着柔和。“莫非你们,曾在柳下饮酒赋诗,眉目传情,互通心曲?”
君尽不耐的皱了皱眉,头也不回道:“老爷今日怎的如此清闲?早朝回府便拿君尽来说笑,可是我朝风调雨顺,粮仓富足,国泰民安,恒运昌隆,竟使皇子大臣们毫无忧虑,以致无所事事了不成?”
“好一张尖牙利嘴!”李秀满赞道:“想不到区区一个戏子也有这般开口成章的本事。也不知若是让你去了此次恩科,是否也会承蒙承恩,红榜高中?”他松开放在君尽肩头的手。“倒是郑弼教此次中了进士,让人匪夷所思,就凭他那章华文采,混进三甲便已不易,却不想还中了头甲。”
李秀满掸掸衣袖,向门口走去:“一想到这窗外的柳树是那无礼放肆之徒送来的,我就满肚怒火,不过看你清闲寂寞,便栽上了逗你玩乐,但见你对他也不过如此,这些树倒也没什么可留的。”
他走到外间的厅堂,大声喝道:“来人啊,把那院子里的柳树统统拔掉!补栽丹桂,夏末尚可闻香。”
可是停了一停,他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还是不好,只是拔掉却也出不了我这口恶气,你们去将那树皮剥掉,眼睁睁瞧着这些树枯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说完,他便抬脚离去。
君尽眼看着李家的下人们将那四株刚刚栽入三个月的柳苗剥去树皮,心内犹如万蚁啮心,一双拳捏的紧紧地,却也始终只是咬住了唇,并不开口相阻。
看着那被剥去树皮的细柳在夏日艳阳下无奈的挺立着,君尽一颗沉寂的心渐渐焦虑起来,他知道,李秀满如此这般,无非是要他眼看着这些树挣扎着一点点枯死在眼前,以便时刻提醒着他,家中无治的老父,是如何一步步迈向死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