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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君尽在庙中一直静静的等着,既然政赫说她今日会来上香便必然不会有错,他原本一直静定的心现下猛然间渐发慌乱,若是见到了,该如何做?要上前相认么?如若相认,她又会识得自己么?也不知她是怎般的模样,生得美么?定然很美,她必是天下最美的女子。该上前言语搭讪吗?好想听到她的声音,那必是世上最温婉动听的声音。每年都会来这间庙里上香,那必是菩萨心肠的仁善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当年却撇下自己刚诞下的骨肉,匆匆离去呢?这其中,必有一番迫不得已,只是自己,又能不能开口相问呢?
      正胡思乱想着,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婆子丫头正陪着一个妇人朝这厢佛堂走来,君尽一颗心登时悬在嗓子眼里,好似即时便会蹦出来一般。
      仔细的打量着那妇人,心又慢慢沉了下来,不是她,那妇人不过三十岁模样,太年少了……
      一颗心便在这起起伏伏中受尽煎熬,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似是中了蛊一般,君尽抬起头看着那跨步走进佛堂的妇人,是她!
      不知为何,虽然从未谋面,可是君尽心中却清清楚楚的明白,是她,就是她!
      他不动声色的慢慢踱步走到妇人身旁,在旁边一块蒲团上跪下,听她轻声的祈祷着什么,却也听不仔细,心内早已乱了思绪,看到的,听到的,竟好似蒙在水中一般,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黄粱一梦,他静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怕自己的一个不仔细,便惊醒这场幻梦,将身旁这触手可及的人,远远的带走……
      妇人站起了身,转身时淡淡瞧了君尽一眼,只不过是一个背影,却也令他浑身寒毛乍起,他清楚听到自己急促的气息,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拳,早被汗水浸湿的手心传来阵阵痛楚,他不由在心底里暗暗的笑了,不是梦,真的不是梦。身旁这个人,就是那个十多年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举止端庄娴雅,面容清瘦却依然姣好秀丽,身着上等绸缎,随身也跟着丫头婆子,那必是无需忧心衣食了的。
      心内不知思转了多少物事,那妇人已轻轻从他身侧略过,他这才慌张的直起身来,亦步亦趋的悄声跟在她身后。
      她手中擎着一支签,走去交由了香烛旁解签的和尚,那和尚唇齿翻动,君尽却听不清他究竟讲了何事,却也希愿他可以这样不停的讲下去,哪怕只得一个背影,他也这般深深贪恋的望着,那个瘦弱的背脊,是曾将他背负过的亲娘的背,那个素未谋面却毫不陌生的人,是十月怀胎生他奶他的亲娘!
      傻傻的站在那里,却不料那妇人起了身回过头来与他正照上面,他抽抽嘴角,虽极力想要笑给她瞧,却发现自己似是被许许多多无形的手扯住了脸皮,就连动一动挤出个笑也这般生生的痛。
      那妇人见到陌生男子,不由愣了一愣,想必是万万不曾料到会这般四目相对,她欠欠身,自他身边绕过。徒留他一人心慌意乱的站在原处,正为该如何去笑而烦忧着……
      笑终究没能挤出来,满脸肆意着的,是不知何时爬上脸颊的泪。
      他的亲娘,没能认出他来……
      虽然他一眼便知道,她是谁,可是她却认不出自己,十月怀胎的辛劳,临盆生产的苦痛,都没让她记住自己这块骨血么?虽然没养过几天,可是他毕竟也是从她腹胎中和着她的血泪爬出来的,也是她苦苦孕育,亲自送来这世间的亲儿呀……
      “夫人。”一个丫头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君尽不敢回头,只是侧耳去听,等着他亲娘那温软的声音。
      “素斋备好了?”妇人的声音正同他料想中的一般模样,暖暖的浇着他的心。“你们毋需跟着伺候了,我也好清静清净,吩咐李妈妈拿二两银子去打赏轿夫,再给这寺里添十两的香火钱。”
      小丫头和婆子退下了,那妇人自行进了斋堂,君尽悄声跟着,不知何时竟也进了那小小的斋堂。
      妇人回头见到有男子无声跟着,骇了一跳,强镇住心乱,惊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放肆?”
      泪止不住的落,君尽哽咽着开口:“我姓朴……”
      犹如见到了晴天霹雳,那妇人连连惊退几步,直到撞上了食桌方才立定,她怔怔的打量着兀自哭个不停的君尽,吃惊的瞪大了眼,喃喃着开口:“你……是何人……?”
      “我姓朴,名忠载,忠厚的忠,载物的载。”君尽终于说出口来,抬眼看她,却只瞧见她眼中那深深的不安与惶恐。
      她挣扎着伸出手来,似是想要牵住他的,但却又颓然的落了下去,紧紧按住了胸口:“我并不识得你,你来此作甚?”
      “不识得我……”君尽笨拙得学舌,也不知该说何话,泪落得更凶,气息也慌乱不匀起来。“不识得我……原来,你不识得我……”
      那妇人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身子一颤,向后倒去。
      君尽不自觉的箭步上前,也不知是怎般伸出的一双手,牢牢拉住了妇人的肩头,轻轻扶住她,教她在凳上坐了下来。
      “既然不识得我,夫人又为何如此惊慌?”抽抽哒哒的皱皱鼻头,君尽一张俊脸好不难看。
      妇人神色恍惚着竟抬起手来,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柔柔的暖意自她指尖缓缓流出,直灌进君尽那几近绝望的心。“忠载……”妇人轻轻呢喃着:“忠载……”
      君尽半弯着腰,动也不敢动,感受着她那双妙手自脸颊上抚过,只道是有了此刻便不负此生,心底甚至开始觉得,即便是要他此刻为了这双暖手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那妇人慢慢垂下了手,轻轻去握君尽那双宽厚的手掌,自言自语道:“我的忠载,而今已长这般大了……”
      如果在茫茫沙漠中见到一片绿洲,君尽讶异的跪下身来去瞧她那双含泪的眼,虽怕这块绿地不过是海市蜃楼,但他却拦不住自己最后的贪念,再咬不紧唇,他终于迟疑着轻轻开口:“娘?……”
      妇人再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失声痛哭,口中轻轻念道:“我苦命的儿……”
      君尽只觉满腹心酸难以开口,好似要将这出自娘胎十余年来的委屈都痛苦哭出来一般,他只能不停落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政赫自幼乃是坦荡大肚之人,但凡遇及伤心难过之事,不过置诸脑后唯一笑耳;玟雨则潇洒豪阔,喝酒打猎,打架闹事,从来不闷着自己;东万懂事起便只当自己是家中顶梁,便遇苦闷,也只深存于心,决不肯表露半分;彗星家教严苛,说话做事先三思而后行,喜怒不敢见行于色;即便是最小的善皓也是立志做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算是伤透了心苦透了情,也决不肯落半分泪被人瞧笑。
      君尽于此却是从来不顾,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人生苦短,岁月悠长,脚下的路已然由不得自己作主,难道这眼中的泪,也还要苦苦锁在心中不成?
      桌上的斋饭渐凉,屋外只依稀听闻低低的呜咽之声,丫头婆子早被遣下,只有寺中参天的古木静静聆听母子二人的抽泣。地上积雪未消融殆尽,冻土中尚掺杂着泥泞,冬末的艳阳穿过枯枝落在这硬土之上,虽是努力想要用仅有的暖意去唤醒这冰冷的大地,却终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解冻的硬地上,仍突兀的立着丑陋的黑色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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