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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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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万把他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发冷,没有一丝热气了。
戏班子的师兄弟们在大雨中将他抬了回来,不,是捡了回来。衣不蔽体的几片红布遮着身上的伤,趴在地上任暴雨狠狠冲刷的君尽像一柄被人遗弃的秋扇,无情的扔在了清冷的街上。东万想抱起这个不成人样的弟弟,却发现布满伤痕的身子竟让他无从抱起,碰到了哪里,都会让他痛吧?
但是东万知道,君尽不怕疼,君尽从小,就不怕身上的疼。
大夫也请了,汤药也喝了,只是君尽仍固执的不肯醒,烧热一直没有退去,苍白的脸上,勉勉强强的带着高烧不退的红晕,却更加让人难以安心。
东万放下替他敷过了的帕子,慢慢踱到了窗前,他是不肯醒,还是不愿醒?如果醒来了,又要拿什么来面对他?总不能说与他知,这,便是长大了吧?
君尽的事,他没有告诉政赫他们,多说无益,况且,君尽也必然不想再被他们知道。戏子的悲哀,他们那些阔家少爷又怎能真正的明白?这是命,东万沉沉的想,不管君尽愿不愿意承认,这,便是他们的命。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知道了,是啊,连着三日都没有登台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龙套,而是红遍京城的名角,又怎能不引人注意?
政赫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沉在睡梦中仍淡淡锁眉的脸,那张既熟悉,又让人感到陌生的脸上没有一丝光泽,虽然烧热之症的红晕尚留在面颊,可是清瘦的脸却依旧苍白的让人心惊。政赫不说话,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肉肉的胖胖的小手,而是细长宽阔的大手,甚至比大他两岁的政赫之手还要大。看着骨节突兀的手掌,政赫终于意识到,君尽不再是孩子了,不再是那个自己可以保护住的小忠载了,他长大了,就算自己怎么藏着他遮着他,也完全拦不住他那因生命成长而散发出的光芒了。
政赫没有问东万出了什么事,仿佛有些事情,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又或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自欺欺人的,不愿意去知道。他只是静静坐在君尽床头,他愿在君尽醒来睁开眼所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自己,便是曾经说过要好好保护他的人。
玟雨到的时候,正看到坐在床头的政赫,他在门口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跨步进了房。
玟雨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君尽,心下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东万看着这样的玟雨,心下不由冷笑,万万料想不到,京城的小霸王李玟雨也会有这样坐立不安羞愧难当的一刻。
“你二叔是个怎样的人?”政赫突然开口,原来他知道玟雨已经到了。
“他……”玟雨轻轻叹了口气:“也算得上是个重情义之人。”
政赫突然转身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立在矮他半头的玟雨面前,声音冷酷而尖锐:“算得上?”他狠狠盯住玟雨的眼:“何以谓算得上?”
玟雨从来就不是一个怕硬的主,可是见到这样的政赫他却不知怎的有几分心慌,东万上前拉开了回瞪着政赫的玟雨,小声地斥责二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嫌这里还不够乱么?玟雨,你先回去,君尽一时半刻也是醒不来的,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先回去吧!”
玟雨抽抽嘴角,还想要说什么,但终还是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到了门口,他猛地收住了步子,回头道:“这件事我没让善浩知道,你们也勿去告诉他了。”话刚说完,人便消失在门口。
下了两天的大雨终于渐渐停歇,可是阴沉的天气让人也猜测不出晴天何日方到。东万递给政赫刚用冷水浸过的帕子,小声道:“你也不该怪他,李家两位老爷并非一母同胞,兄弟二人素有心病,一向不合,京城里两户李府相隔那么远,他又岂能知道?”
政赫小心的替君尽换了额上的帕子,虽明知东万的话言之有理,却也不肯认错,他此刻正在气头上,在他眼中,但凡跟李秀满沾了关系的,都算不得是好东西,见到了玟雨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东万只是叹气,也不知等君尽醒来了,又将怎样看李玟雨、李善浩二人呢?也不知这兄弟还做得成做不成。
正忧挂着,外间隐隐传来殴斗之声,东万吃了一惊,谁跑到戏班子来闹事?快步走到门口推门一看,原来是刚出去不久的玟雨和正要进来的彗星在院子里动起手来了!旁边一圈师兄弟都看傻了,几个壮着胆子要上去劝架的也被他们不客气地招呼了两拳。彗星虽瘦弱,但到底是有着功夫底子的,玟雨虽不高,但也是自小打着混架长起来的,只见两人打得不相伯仲,东万上去死死拉住玟雨的手,却也挨了彗星几下子,颧骨上生生的疼。玟雨见东万也无辜遭殃不由更是火上浇油,挣开东万的手一拳将彗星打倒在地:“你瞎了眼了!什么人都打!”
彗星从地上站起,二话不说也是一拳上去:“我便是瞎了眼,才和你们这些人结作兄弟!”
东万虽知道彗星说的是气话,但也觉得话说得过了,怕伤了和气,连忙堵在玟雨身前:“大家兄弟一场,什么事不能进屋好好说?非要在外面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不说,倒还让外人瞧了笑话。”
“兄弟?”彗星狠狠啐了一口:“我们倒是当他们是兄弟,可是他们未必就把我们放在眼里!”
玟雨今日前来,早已料到要遭一番非难,但先是被政赫无端得编派一顿,再又听彗星话说到这个份上,心下真真是烧起一把愤忿的大火。想他从小到大,行事任性乖张,虽是重情重义之人,却也绝非忍气吞声的性子,纵横京城,哪还忍让过别人?若不是为着君尽,他才不肯低声下气的来着里受难,受这无端之过。他正要开口骂,东万却早拉着他进了房里,他到底知道今日之过皆因二叔而起,再三忍耐终于再没发作。
彗星怒望着玟雨丝毫不让步的一双倔强眸子,心下更添三分火气,丝毫不顾着身份地位,重重哼了一声猛推一把无辜的大门就跨步出去,全然不顾身后小步跟着的侍书不停的叫着少爷。
“你跟够了没有!”出了门,他猛然停下脚,回头瞪着侍书:“让你送的药送进去了没有?又在这里杵着做甚?”
“回少爷的话,少爷带来的药已经送到了。少爷出门的时候是为夫人去取缎料的,可是咱们的料子刚才……”
听侍书这么一说,彗星这才慢慢平息了怒气,想起自己是借取缎料之名出门来的,可是取来的那一匹苏州上等缎料刚才在侍书手中被自己进门时抢来打了迎面的玟雨,那缎料摔在地上也不知被踩成哪番模样了。
“还愣着做什么?”他气鼓鼓的转身:“再回去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