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南枳

107、第 107 章

　　肃杀的刑场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狱卒们将死囚按在地上，刽子手们各自备着气力等着行刑的时刻到来。
　　善皓的娘亲跪在君尽身后，看着眼前的那个高大的背影，口中发不出半分的声音，终于鼓足了十分的勇气和毅力，她向身后的刽子手叩头道：“官爷，还求给我娘俩最后一盏茶时分说句体己话。”
　　那刽子手见她可怜，便扶着她送到了君尽面前，冷声道：“反正时日无多，你们长话短说吧。”
　　她跪在君尽面前，抬起泪眼想要看清他的面孔，却被眼中的水雾遮盖的迷茫。
　　君尽跪着，深深的望住她，轻声道：“娘……”
　　她的泪扑簌簌的落个不停，说不上话来，她想伸手摸摸君尽的面颊，奈何双手缚在身后，动弹不得。
　　君尽笑望着她，眼中含泪：“娘……”
　　她再忍不住，轻声唤着：“忠载……我儿忠载……”
　　君尽面上涌出惊喜的异彩，不断的喊着娘，只恨不得将此生的娘都一次叫个痛快。
　　“娘对不起你，你莫原谅我，永生永世莫要原谅我……”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当初我腿伤过重，怕拖累你们父子，只得留书离开，想着若是没了我这个累赘，你们路上行得更加轻便……却不想老天爷没能取走我的性命，李府救了我，我不能知恩不报……”她越说越快，也丝毫不再顾及旁人是否能听得到。“后来辗转打听，还以为你们都没了，直到那年又见着你，才知道你尚在人世……可是我还有善皓，善皓自幼在府中忍气吞声，我……我不能让他多出个当戏子的兄长任人耻笑……娘知道你吃了许多苦，可是我当真……”她呜咽着，话已说不下去。“我你若是恨，便恨我一个……”说到此时，她再说不上一句话来。
　　“娘……”君尽动情叫着。“娘……”
　　时辰将至，刽子手过来又将善皓的娘亲拖回了原处。
　　君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和蔼美丽的妇人，眼中充满了留恋，依依不舍的又叫了声娘，接着叩头行了礼。
　　跪在身旁的玟雨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君尽回过身来，哽咽着望住他。
　　“不要哭。”玟雨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君尽。“男子汉大丈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天地间，不求功禄盖世，但求无愧于心，我李玟雨行得正坐的端，便是死后，也不怕去同阎罗爷叫帐！”
　　君尽深深吸了口气，也朗声道：“当初山下义结，我们便曾许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今能与哥一起共赴黄泉，我心足矣！谁说作兄弟的有今生无来世？这老天瞎了一双眼，连累这么许多无辜性命陷入党羽之争，我君尽虽区区一介贱民，却也深知以德服人的道理，真正能守住这天下的，不是手握兵马大将的天子，而是黎明苍生，粗布百姓！”
　　“说的好！”不远处一个人听了，朗声大笑起来。“想不到这般浅显的道理，竟是要一个没读过几日书的戏子讲给这天下去听。”他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漂泊，无影无形。“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君尽，你信不信都罢，李秀满这一生，不亏欠你半分，过去欠下的，今日上苍都替你还了……”
　　“人生在世，哪里能记得那么许多的前尘往事？人常说造化弄人，我看也不过是个笑话，世人都瞧不起戏子卑微下贱，可是若当真生在富贵人家，也不过似今日这般跪在砍头台。达官贵人也好，妓女戏子也罢，百年之后不过黄土一抔，又何必费尽心机尔虞我诈？即便是今日要我身首异处，我也绝无半分的愧对于心，哪怕是天子站在我面前，我也要啐在他脸上，试问苍生何辜百姓何辜？瞎了眼的老天爷，我不服！死也死得不服！”
　　“骂得好！”玟雨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声喝道：“皇家倾轧，百姓何辜？即便是我李家有罪，那跪在后面的老弱妇孺又何罪之有？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世人颠倒黑白善恶不分，天子冷血无情一声令下，便要夺去我李家上下二百余口性命，试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哥！”君尽面露红光，眼角的泪痕在风中干去，神采飞扬的扭头看着玟雨。“这天地糊涂了心，我们兄弟即便是做了鬼，也不服它！”
　　“对！”玟雨笑着回望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腹内刚气浑厚。“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君尽，我们兄弟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是不离不弃的好兄弟！”
　　“好兄弟！”君尽大声的应道，仰起头来，朗声大喝：“我们六个，永远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大哥三哥，托为你们受累，照顾好六弟，我和二哥，便可无牵无挂的放心上路！”
　　玟雨望着身旁这个跪在刑场上笑谈生死的人，心内是从所为有过的激奋，试问自幼结交的那些王孙贵族，哪一个能比及此人的万分之一？再试问这天地间，如此坦荡纯良的人又能有几个？今生能有这样的兄弟陪着共赴黄泉，当真是死也死的值得！
　　看看刑场外黑压压挤着的许多人，君尽知道自己想最后见上一面的人定然不在其中，只得小声在心内道：“我君尽今生从不来不肯欠人半分，却是独独负了你，但求你大人大量，今生你的深情，我来世必将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