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尽阑珊（暂借章名）》芙蕖以为裳

8、第三章 梦初若醒皆欢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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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乔与临洛的相遇平淡无奇到难以成为日后评说三国之人津津乐道的故事，那些说书人只是会淡淡的提到，“临二公子与诸葛长公子自幼交好”，至于如何交好，何时开始交好，交好到怎样的程度，无人提及。然而更鲜少有人知晓的是，这其中还有一人，这个人注定不能被载于史册，但对于临洛，对于诸葛乔，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甚至可以说，这之后的一切痛苦与欢乐，皆因此人而起。
　　那是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曾玉箸。

　　汉末建安二十五年，祸乱之年。
　　当时的诸葛亮官居军师中郎将，与先主刘备有不同于寻常君臣的深厚感情，应主公邀请，带着自己八岁的儿子诸葛乔到宫中去。先主很是喜欢这个憨厚的孩子，尽管知道他本是诸葛亮之兄瑾的次子，但却始终没有别眼看待。拉过孩子的手，赏赐了不少瓜果让他玩赏。诸葛亮却不敢多耽误，府中积了大堆的公事等待处理，吃过午饭便带着诸葛乔回到府中。
　　就快走到府门时，马车陷入了泥泞中，走不出来了。刚刚下过雨，土路经雨一浇，全变成了泥，坑坑洼洼的不好走。仆人勒住马，父子两个人下了车，沿着大道缓缓前行。一个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行人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是一个女孩子，最多不过五六岁，却奇怪的坐在路边地上，抱着膝盖呆呆的望着路人。诸葛乔怎么说也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好奇心正是旺盛，停下来看那个女孩儿。诸葛亮也是有些觉得奇怪，女孩子身上是一件很华贵的锦衣，但已经沾上了污点，有些地方还是湿湿的，好像淋过雨的样子。显然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诸葛乔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还没等开口，身后就传来了“咦”的一声，很惊讶的语气。回过头去看，正是府中的家人贾发。看众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这个孩子是我原来的邻居曾老爷的幼女啊，我上个月搬家前还见过她的，怎么竟在此处遇见？”
　　说着，他走上前去，问道：“阿箸，你怎么在这里，你父母呢。”
　　那女孩见有人跟她说话，抬头看了看，又重新将头埋下，低低的声音道：“都死了。”
　　“死了？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女孩儿摇摇头，不说话。
　　“你父母的尸体呢，埋了吗？”
　　“没有，还跟阿箸一起在城外的庙里呢。姆妈说阿箸找个人把阿爹和阿妈埋了，然后阿箸跟他们走就行了，所以阿箸就来这里了。”
　　她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女孩子，话说得不是很明白，但周围的人却也已经听清了。诸葛亮皱了皱眉，问贾发：“这女孩子的父母是谁啊，怎么好不好的就都死了？”
　　“您有所不知，她就是几天前查出私吞官税的曾宪的女儿。按照法令将她家的家产全部充公了，可能是夫妻两个觉得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却单单留下了这么小的一个女儿。”毕竟是做了几年的邻居，贾发的言语中略带苦涩，但却不敢直接说些什么。
　　诸葛亮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私下里都觉得我制定的法令太过严苛，殊不知是之前的刘焉父子治蜀太无章法，如此下去，又怎能挽回蜀国的颓势！今天有个曾宪私吞官税，明天说不定又得出个李宪私吞官税，不杀鸡儆猴又能怎样。”
　　跟随的仆人们都唯唯诺诺的附和着，诸葛乔看着那乳名唤作阿箸的女孩儿，粉嫩嫩的小脸上沾了泥点，掏出手帕塞到她手里。诸葛亮叹息了一声，吩咐贾发道：“帮她把父母埋了吧，用费到帐房去领。”说罢转开身继续往府门走去，诸葛乔不敢耽误，急忙跟了上去。
　　犹豫了好久，一直等到走进府门里，穿过门洞时，诸葛乔才小心翼翼的叫了声：“父亲。”诸葛亮闻声低头看向他，他嗫嚅着说：“父亲，帮阿箸埋了父母倒是好，可她往后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啊。”
　　诸葛亮一愣，停下来注视了诸葛乔一会儿，摇头叹息道：“好吧，既如此，乔儿，你去领她到府里来吧。”诸葛乔高兴的抬头够着父亲的衣角，笑嘻嘻的道：“太好了，谢谢父亲。”诸葛亮却恍若未闻，眼神有些苍茫的看着幼子，眼角的皱纹越发清晰可见了。
　　诸葛乔蹦跳着跑出去，回到刚才遇到那女孩子的地方。
　　那里却已经多了一人。
　　他蹲在那女孩子身前，细看去也不过是个不大的男孩子。诸葛亮走到近前，有些发呆的看着那个男孩子用自己塞在阿箸手中的手帕，认真地替她擦去脸上沾到的泥点儿，轻轻地，仔细地，对自己的到来仿佛浑然不觉。
　　贾发站在旁边，看见诸葛乔来了，叫了一声，长公子。那个男孩子才扭过头来看他，笑嘻嘻的冲他做了个鬼脸。

　　诸葛乔遇到了临洛，汉末三国，乱世纷争，两个注定要名垂千古的强大的男人，在他们尚且懵懂的年纪里，相遇了。他们的相遇无法改变历史前进的洪流，无法改变三国鼎立最终归于西晋的宿命，但他们的相遇，却将寿命不长的蜀国推上了它的顶峰，尽管短暂，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这样一段黄金时代。
　　笑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睁大了盯着诸葛乔看时，眸子清澈见底，毫无心机般天真纯洁，两颊的酒窝格外显出可爱。诸葛乔看着他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扭过头对坐在地上的女孩子说道：“父亲答应将你带到府中了，跟我一起回去吧。”说着伸出手，等着女孩子来拉。那个男孩儿却笑嘻嘻的说：“那怎么行，阿箸要跟我回家去的。是吧，阿箸。”他也伸出了手，递到女孩儿身前，两只小小的手靠拢在一起，女孩子却犹豫了，抬起头来望着两个人。有一点故作镇定的小大人，他温和的笑着看着他，他给了他手帕，他许诺替她葬了父亲，他得到了大人们的准许，他有着看似高贵的身份；有一点贵族气的可爱的男孩子，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跳过来蹲下身看她，他为她用她手中的手帕擦掉泥点儿，他什么都没有问她，他什么也不关心只是一味的哄着她，而且，他的笑容……真好看，两个小酒窝在笑容中显现，甜得让她看不到其他东西。
　　她向他伸出了手，向那个带着浅浅酒窝笑得灿烂如花的男孩子伸出了手，在她以后的三十年岁月中，她成了他的童年玩伴，他的贴身女侍，他的第一个女人，他的从不被人知的儿子的母亲，他的成功，他的失意，他的飞黄腾达，他的自暴自弃，她全都默默注视着，默默陪伴着。
　　有的时候人们总叫嚣着要自己选择人生，但其实，自己选择了人生又能怎样？他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前进，谁也不知道。选择，在有的时候，是无谓的。自以为能够决定命运，却其实只不过是命运借你的手下了又一步棋，结果或许没有不同，不同的，只是方式。自己作出了选择，但对未来仍然一无所知。
　　后来玉箸曾经在无意中找出那块诸葛乔塞在她手中的帕子，呆呆的看着发愣，如果当初选择了那个丞相家的公子，自己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明明是自己作出的选择，但结果却和期盼的大相径庭，后悔吗？问自己，不，不后悔，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啊。

　　诸葛乔愣在了当地，看着女孩子的小手被男孩子紧紧牵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再松开。他此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贯穿了他的一生。就像那块手帕，明明是他的却被别人拿来用，就像那个女孩，明明是他帮助她葬父亲她却被别人领走。但他始终不能去挽回什么，只能愣愣的，甚至是微笑着送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
　　“喂，你不要难过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啊。”男孩子的声音拉回诸葛乔不知飘到何处去的精神，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拉诸葛乔的手。诸葛乔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又觉得很是不礼貌，悻悻的小声解释道：“那怎么可以，我必须在家中读书的，难得能出来一次。”
　　“那有什么，我带着阿箸去找你玩不就行了。”
　　诸葛乔摇头，“父亲是军师，一般的人不可能到我家的。”
　　男孩子不太在意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门，“那就是你家吗？”
　　“对啊，不过你进不去的，我……”话还未说完，男孩子摆了摆手拉着阿箸就要离开，一边说道：“好了，我们得回去了，你放心，我们明天就去找你玩。”
　　诸葛乔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当地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缓缓地转过身，往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