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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有些迟,但相府的人来的却很早,早早的就来催促诸葛乔回府,丞相正等着他有要事商量。诸葛乔不敢耽搁,由玉箸服侍着匆匆洗了把脸,整理好衣服就往外走,适才来通报的临府家人在前面为他领路。走出院子,刚刚到了走后门必然经过的长廊时,迎面来了一个人,见他走过来,急忙闪到一旁,躬身施礼。
“这不是长公子吗,小人崔烈给长公子见礼了。”诸葛乔本来低着头赶路,没注意到他,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只见此人年纪不太大,头发梳的油光,身量不高,焦黄的面皮,笑嘻嘻一幅老好人的样子。原是认得此人的,他是临家比较有名的异姓管家,但是不怎么管府内的事情,倒是一些临府的买卖交给他打理,之前在临洛的药材铺子里见过的。不过此时也来不及寒暄什么,只稍稍放慢脚步,略点一下头,便继续赶路了。
崔烈见诸葛乔走过,站在原地半响没挪动地方,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鄙夷的从鼻孔哼了一声,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故作清高的抖抖袖子,径直往临洛住的院子走去。到了门口,看下人们正在往地上洒水,清扫院子,就知道临洛已经起来了。
倚在门框上冲着里面喊道:“曾大姑娘,小的崔烈,来见二少爷来了!”声音不小,吓得当院扫地的仆人扫把拖了手,骂骂咧咧的去捡。玉箸却是听到后马上就走出来了。
“崔大爷,大清早的您喊什么啊,亏了二公子刚起来,没起还不叫您给吓着。”神色中尽是埋怨,朝他招了招手,道:“您请进吧,我家公子叫您进去。”说着撩开帘子示意他赶紧进来,崔烈几步跨到门口,刚要伸腿,让玉箸给拦下了。
“我先跟您说好了,二公子昨天不太舒服,今天我看气色也不大好,您可估摸着点儿。”崔烈急忙点头,唯唯诺诺的答应道:“明白明白,这还用大姑娘嘱咐吗,小的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又到深秋了吗,估摸着二少爷可能不舒服,小的不久来问候了吗……”,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进到了屋中。临洛已经起来了,看气色是不太好,看他进来,指着床旁边的小矮几说:“崔先生来了,快请坐吧。”崔烈看这小矮几十分新鲜,一边施了礼,一边问临洛:“二少爷房里添的这是什么啊,坐着可还真比木塌舒服。”
“谁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天凌家的三少爷拿过来的,听说是从胡人那边买过来的,中原倒是不多见。”
有一搭无一搭的扯了会儿闲天,崔烈是知礼的人,不忘问候病情,正要说到正题上时,玉箸一拉门进来了。
“二公子,先吃早饭吧,吃完了好让人去煎药,和崔先生边吃边说话吧。”
“不用,曾大姑娘,小的我不用,已经吃过了,二少爷赶紧吃吧。”
玉箸也不与他客套,在床上安放好了案几,端了早饭过来。崔烈凑上前来一看,只是一碗白米粥,一小碟腌渍好的蔓菁,一小碟冬葵菜。急忙对临洛道:“二少爷怎么吃的这么朴素啊,太简单了,怎么养好身体。回头小的回店里,让伙计送一篓刚从江南运过来的螃蟹,还有一些北方过来的乳酪,一并拿过来。”嘻嘻笑着仔细看了看那碟腌渍菜,指着黑色的豆子似的东西回头问玉箸:“大姑娘,这是什么啊,怎么没见过?”
“是豉,与一般的做法不同,因此是黑色的。”
“没见过,没尝过,不知道是怎么个滋味呢?”
临洛在旁边发了话:“还不快去拿双筷子,让崔先生尝尝。”玉箸迟疑了一下,去取了象牙筷子来,递给崔烈。崔烈也不客气,笑着接过就从碟中挟起一个豉,放到舌头上慢慢品着。眯起了眼睛,不住地点头说:“好味,好味,真是极品啊。”
临洛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看玉箸,问道:“不管剩下多少,连罐子都叫人给崔先生送去。”玉箸吓了一跳,刚要说些什么崔烈却先开了口,“不不不,那怎么行,这……老崔可承受不起,虽说我跟少爷的父亲交情很好,那也不能让少爷破费啊。”这种推辞却是假意的,不但没有一点儿诚意,更把临直老爷搬了出来。这就是崔烈的风格,不管是跟临洛说话还是跟临初说话,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到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崔烈曾经服侍的主人,以显示他的辈分高于兄弟二人。
“崔先生说的什么话,您可是我们临家的大功臣,只不过是一点点豆豉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就让玉箸吩咐人下去取,崔烈也不再争,仍旧笑嘻嘻的坐在小几上。临洛却停了筷子不吃了,只顾着跟他说话。
“今年年底可能会为表小姐办喜事,再加上我最近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可能一直就不过去了,所有的事情你都担待着吧。”
崔烈一听,喜出望外,急忙点头应着。
“不过,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交待你。第一,咱们药庄的规矩绝对不能坏了,虽说不是以救死扶伤为宗旨,但绝不能见死不救。第二,不管现在柜上还有多少钱,你亲自走一趟,到青城山去用那些现钱大量买川芎,不要让任何一家药材铺中的现钱超过百吊。川芎买回来立即印上临氏药铺的章,让它们无法再继续流通。你把这些出入都记下来,一项都不要疏忽,崔先生,可以吗?”
“二少爷什么话,您吩咐下来的事情老崔当然照做,只不过真的要把柜上的现钱都换成带印章的川芎吗?那么做的话,要是临氏药铺用不完那些川芎,也没办法卖出去了。”川芎是一种极珍贵的药材,整个中原大地上,只有蜀国的青城山下产这种东西。蜀国的药材行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一家药材铺买下川芎,印上自家的章,便退出了买卖,不再参与药材的流通了。
“没有什么,你就去置办吧,出了什么事也有我扛着,你用不着担心。”“您放心,您放心,有您呢,老崔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好。玉箸,你一会儿把川芎的保存方法告诉崔先生,上次我跟你说的还记得吧。”
玉箸淡淡的“恩”了一声,似乎带有一丝不满,没有平日那么欢快的语气了。崔烈一听,笑了:“您瞧您说的,我老崔没什么本事,但是川芎的保存还是知道的,只您就放心吧。”
“不,我要特别交待你一些地方,这批川芎我有特别用处,与其他方法是不一样的。”
崔烈还是那样笑嘻嘻的,急忙答应下来,说道:“那二少爷要是没什么事,老崔就告辞了,您吩咐的我一定都照做,您就尽可能的放心吧。”
玉箸回来的时候临洛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委屈,她推门进来,一句话都没有就开始收拾略显凌乱的桌子。临洛也没太注意,只是像往常一样叫她道:“阿箸,把早饭都撤了吧。然后把这个碟子,连这双象牙筷子都一起丢掉,摆在这里我看着都脏。”
玉箸回过身来,像在梦游一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呆呆的看了临洛半晌,说:“二公子,为什么要把那一罐子豆豉给他,你忘了那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吗,费了多大的功夫,就这么说给就给了?”临洛抬头看了她一眼,才想明白她满脸的委屈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当然记得是你在我生病时费心做出来的,但终究不过是一些豆豉,我连药材铺都得舍得暂时给他,一点点豆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一点点豆豉,只是一点点豆豉,原来只是一点点豆豉。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但是,认真计较起来,不明白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呢?
玉箸什么都没有再说,默默地走近将桌子移到床下。看了看碗里的稀饭都还没怎么动过,两碟子小菜也端端正正的摆在食盘里。按照平素的习惯,她早就开始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多吃些啊,不多吃些饭身体怎么会好起来啊,还是让厨房在做些什么送过来吧之类的话了。但今天她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端走碟子,又默默地重新盛上稀饭送上来,临洛便知道她已经不是一般的不高兴了。于是一边努力吞咽着饭粒,一边自言自语般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调说道:“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无论如何,一个将死的人的心愿咱们还是应该满足的吧。”玉箸惊了一下,满脸迷茫的去看临洛。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吃他的稀饭,筷子上沾起一个米粒,粘得太久固定在上面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米粒,聚精会神般的研究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将它拈了下来,狠狠的揉在了手旁的帕子上。
“您刚才……说什么……”
临洛“嗤”的笑了一声,终于抬起头来了,玉箸也因此看到了他的神情:那是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临洛临景都,就像什么东西很早以前就已经种下,但此时才真正发芽长大一般,那个临洛,出现的是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合情合理,似乎他本人对摆出这样的神情已经习以为常,轻车熟路了。
一种超乎玉箸想象的狠毒的笑,一反之前冷冰冰万事无所谓的样子,脸上写满了工于心事的筹划。
“我说的有错吗?我知道你是对他有些不满,他这些年也没少往家里拿钱。但是别忘了,吞掉多少钱他还得最终还回来,崔烈又是出了名的小气鬼,钱放在他那里倒也放心,就当是他替咱们临家暂时保管了。终归是个外人,抓个把柄杀了他钱不就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