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遗梦》翦翦风

7、第 7 章

　　那天晚上，青龙客栈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奕忻走进客栈的大门就能感觉到空气中酝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他的房前比平时多了两个身影。他第一反映就是宫里来人了！他唯有苦笑，要来的最终还是会来的。离宫快半年了，虽然他尽量避开关于那头的事，尽量让自己生活得像个普通老百姓，可是他毕竟是个皇子呀，身系太多的包袱，并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些事还是身不由已的。
　　“六爷！”门口的两个人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他点点头走入房中，令他吃惊的是，来的竟是道光帝身边的老太监刘公公。
　　“我的爷，你总算回来了。刘公公在这里等了半天了。”小顺子一脸的不快，看样子刘公公来的半天里，他没少挨一分骂。
　　“劳烦刘公公远渡而来,是为何事?”能动劳大内总管出马肯定不是小事。果然，皇宫里出了大事，道光帝积劳成疾，经太医多番调理可仍未见好，近日来还有恶化迹象。
　　奕忻负手背对着众人，目光深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六爷，奴才这次是奉万岁爷之命前来“劝”爷回京的，万岁爷说，爷你已离家半载，该想清楚的事想必已经了然了，该抒发的情怀也业已抒发完毕，别忘了叶子黄了还是要归根的。”刘总管低着半个头，像背书似的从他嘴里飘出一堆话来，而尊守原装正版恰好是刘公公的最大优点，对于从他耳朵穿过话他都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这也是他作为太监的最值得称赞的一项技能吧！
　　“该想清楚的事想必已经了然了？”在心底里奕忻不禁重复着，淡漠的脸上现出一丝丝的苦笑。
　　是呀，有些事其实早在他出生时就应已看清楚，应该了然了。可生性愚钝如他，却糊涂了十几年也没能将事情看透。而同时没有看透事情的人还有他可怜的母妃静贵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们母子两真是笨到一块儿去了。
　　这么多年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待他两母子可谓体贴入微而爱护有加。作为一国之君，权可倾朝野，坐拥后宫粉黛数千，却能待一个女人十年如一日的关爱，的的确确让他这个儿子感动。总觉得母妃得有这种隆恩眷顾实是十世修来的福份。他这个傻儿子感激涕流之余更加发奋图强，努力提升自身的知识，文才武略，均为诸皇子之冠。
　　然而就算他再如何努力，再如何的出类拔萃也没用，他最终还是成不了他皇阿玛的心中最为之骄傲的儿子。而他的母妃也有着与他一样的命运。十几年来，她克守妇道，不在其位却尽极其事，后宫里有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事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可她从来就不理会这些，只知道身为一个女人就要做丈夫授意之事。
　　奕忻自知他的母妃是何等深爱着他的皇阿玛，可这却偏就是导至她一生悲哀的源泉。宫里的每个人都说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静贵妃，一直以来，奕忻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有那一天，他才发现那个令他愤怒的事实。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四阿哥生辰的那天，庆典过后已有九分醉意的他，留寝于母妃寝宫。半夜醒来却发现泪流满脸、神情悲切的静妃。奕忻当场惊呆，印象中他的额娘是个温柔却不是那种娇柔得一点小事就痛哭流涕的女人，自打他记事以来就从没见过她如此悲切过。遂上前问清状况后，奕忻大大震惊。以前就一直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事从那刻起就明朗起来。
　　看不过母亲的哀伤，他不顾后果地冲进了道光帝的寝宫。而那个时候的皇阿玛却对着孝全成皇后钮祜禄氏的遗像发呆，眼角中依稀可以斑斑泪印，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奕忻一时间竟呆了！同一天里，他看到了两张带泪的脸孔，只是这些泪却不是为着彼此而流的。
　　一种受骗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额娘说的对，十多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对她或许是有感情的，但那也只是感情而已。他还是没有忘掉那个他曾经而且依然深爱着的女人，这些年来对奕忻母子的好只不过是对他们多年来尽心的照顾他与钮祜禄氏的唯一的儿子奕宁的报酬。
　　奕忻终于明白到为什么每次阿哥们的比试里，无论学识还是武术，他明明就是成绩最为突出的那个，可到最后只有是四哥得到皇阿玛的赞赏。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生母是静妃博尔吉济特氏，而不是皇后钮祜禄氏。
　　“原来，我的额娘终究比不过四哥的额娘。”他只对道光说出一句话就离开了。奕忻心灰意冷，他突然发现在紫禁城住久了，人都会变得成府很深的，每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就连他那个处于权力顶峰的父亲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奕忻就借名游学，留书离开了禁城。他不想也将自己变成一个虚伪的人，他来到民间只为寻找一份真心真意的感情。
　　结果，上天对他还算不错，在那个雾深的天气里找到了他的兰儿。从此，他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位以真心相授的女子。
　　“爷，行李都收拾好了。”小顺子提着包袱就要向外去。
　　“马上就走吗？”奕忻有点意外，难道他的病已经到这那个地步？心猛抽一下，毕竟那还是他的皇阿玛呀，说不难过是骗自己的。
　　“六爷，还是快些起程吧，晚了只怕。。。。。”刘公公不愧是道光身边的老仆人，这时竟有些忍不住了，看来时态真的严重了。
　　当晚，奕忻一行人等急冲冲地离开了，时间怆速，奕忻只来得及给兰儿留了人条。
　　“家中有事，速去，速回，勿气，谨念，谨等！”

　　一别大半载，去时春暖花开，杨柳拂晓，再次归来时却已是满院的残秋。
　　一入宫门，一股无形的高气向他袭来，刹时间奕忻有种快要窒息感，他直皱了眉。这里虽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它甚至衍生一种厌恶感，这皇宫大院内，有他最亲的人，可他不想看到她流泪的模样；这里也有他最敬爱的人，可他却不得不对他失望。若大的紫禁城内，他竟找不到一个令他觉得宽心的人。
　　站在青砖铺地的广场中央，奕忻久久站立着。落日中的紫禁城依然是那么的巍峨壮观，庄严肃目一如他十几年来所熟悉的它。可此时再看着却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他只是一个游客，那里的一切都无他毫无关联，他只是来这此一游的。
　　一阵微妙的风吹过，仿若时光的交错。奕忻内心一紧，如梦初醒般打量四周，小顺子、刘公公正以一种好奇的神情看着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走神，可当他再次举步向前时，却不知该去向如何。他只是看着那只抬起的脚尖，那种身是游客的陌生感又乍现。
　　“爷，先行回宫休息吧，老奴先行一步复旨。”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刘公公倒是提醒了他。既然让他先回宫，那皇阿玛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事的。恐怕病情也没有他们口中的重，只是找个借口好带他回宫而已。也好，这几天来连夜的奔波，他也着实的累了，确实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这之前他还是先去乐道堂静妃处请了安。
　　数月不见，她竟比先前清瘦了许多。一丝苦笑爬上了奕忻的脸。深知他的额娘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可那个人值得吗？她一生中就只有他一个男人，而他单是有名有份的活着的女人就有十几个，这样的比值太悬殊了。不过千古以来，男尊女卑历来如是，更何况像他这样的帝皇家呢。
　　她用全身心地去爱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在心底深处以同样的方式爱着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真是讽刺，一个活人竟要和一个已故多年的人争宠。而上苍的偏袒，注定了她永远获得他的爱，逝去的始终是最难忘的，这就是他额娘的悲哀。
　　看着如此憔悴的静妃，奕忻心中一阵的悲愤，心身从来没有这刻的明了过，女人的爱永远要比男人的爱来得珍贵，男人可以同时间喜欢多个女人，可以泛滥成灾。而女人通常一辈子也只能爱上一个男人，在感情上，女人永远都是弱者，这或许就是属于女人的悲剧吧。
　　“奕忻给额娘请安！”突然见到了离家数月的儿子，静妃满脸的喜悦，可免不了要责怪几句。
　　“忻儿，好些日子没见了，亏你还惦记着本宫。”嘴上是这么说，天下做母亲那能真怪罪儿女的？
　　“额娘责怪得是，儿子是任性了，在这赔不是了。”说着奕忻还真的跪下去磕了两个头。
　　“不过，在外这些日子里，儿臣可是天天把额娘挂在心里的，没有一刻敢忘记。”小孩子见了母亲总想撒娇。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好像本宫强迫你似的。”见到了宝贝儿子安然无恙归来，多日来悬挂的心终于放松了。静妃拉着他坐下，得知他刚回宫就过来请安，忙吩咐传膳。一边抚摸着儿子日益俊逸的脸，一边垂泪，唉光阴似箭，儿子又长大了，那黑遂眼内多了份成熟和对世事的洞悉。飘逸的双眉间无不尽显他的聪明才智。他，爱新觉罗.奕忻——静妃博尔吉济特.雨莹的儿子，永远是众位皇子中最最优秀的。每每想起皇上对奕忻与众不同痛爱，身为他的额娘，静妃掩盖不住心中欣喜。六阿哥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欣慰，虽然她不能成为皇上最爱的女人，但她却是这皇宫中最值得骄傲的人的独一无二的额娘，这也算了上天对她所作的弥补吧。
　　“ “儿呀，你父皇他。。。”没说上两句，又咽哽了。
　　“额娘，有的事情要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的，我们的伤心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他并没有指明要发生的事是什么，只不过不想再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了，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心痛真的不值得。
　　静妃一愣，突然觉得这么冷漠的话是不该出他儿子口中的，她禁不住要仔细打量他，方发觉他真的不是已前那个天真率直的奕忻了，眉宇间透着淡漠的神情。是呀，他长大了，半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不过无论如何，跟皇上生抠气就是不对的。
　　“没有！”他释怀的笑了笑，心想着额娘都没有生气，他凭什么气呀。不过，他真的希望她是幸福的。
　　于是，他又想到了兰儿，一阵温柔的蜜意又涌上了心头。见证了母亲的不幸，他一定会吸取皇阿玛的教训，决不能重蹈覆辙地让爱他的女人心碎难过。
　　他的生命中，从那个雾天的下午开始便多了一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