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遗梦》翦翦风

56、孩子

　　丽景轩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有宁神静气之功效。
　　兰儿闭着眼，没有醒来。脸色虽有如纸色发白，神态却是睡梦中的怡然。
　　幽幽的清灯下，一个人影单薄地投在她的额上，面上，身上。她轻轻地呼吸着，眼帘轻拢像是做着一个甜美的梦，从此不肯醒来。

　　清灯下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守着，床上的人也由始至终地沉睡着。两种暗藏的静默在灯影下，黑夜中持衡着，仿佛在比试着谁比谁先按耐不住。

　　夜色在寂静中降临，在寂静中消磨，桌上翦翦烛光如豆，却燃烧着一段段的光阴。
　　夜半时分，微细的雨突然大了起来。许是雨声的介入，一屋的宁静难以持续，影子烦燥不安地站起来，向床上的人儿投去几眼沉吟。一只手狠狠地举起又万般无奈地轻轻地落下。为他动作所扰，床上的人只不安地深呼吸一下，继而又在梦中沉沦。
　　远处，深巷内更钟回响，夜更深了。
　　“皇上，夜深了，还是请将安歇吧？”一直候在门外的黄承恩小心并小声地说着，一方面怕风声走露，皇后娘娘会怪他侍候不周。另一方面又恐自己的烦扰更加激怒圣心，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奕宁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兰儿的脸，她的一丝一毫表情都躲不开他的监视。从傍晚到如今整整六个时辰过去了，要醒的早该醒来，只怕她是有意避而不见吧。可她脸上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睡容如此安稳。他虽贵为九五，可总不能强逼她醒来。他是那么爱她，而如今她又怀有身孕。本该喜欢若狂的事却为何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才得以知晓？
　　他低下头去，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红唇上。这算是他的歉意么？睡意正浓的她动了动，却又很自然地翻了个身，背朝外地挡开一切。
　　当更声打响了四下，奕宁不得不动身回鸾了。他再次靠近她，修长的指划过她的侧脸，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咛一句。
　　她柔软的身体掠过一下不易察觉地悸动，然后又归于平静。
　　他等了又等，最后不禁长叹着离去。

　　自他离去后，屋内又归于一片夜的宁静，只有夜雨不知倦怠地敲着窗棂。这深宫中如此漫漫寂夜到何时方会休？
　　浓密的丛林里浸出潺潺的流水，她睁开湿润的眼，双手轻抚着偏平的肚子，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延续。
　　他与她的孩子！
　　这一次她是任性了，他离去前的低语仍在耳边回响。她当时就应该睁开眼，正如他所说，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开始跟一个与她荣辱幸福忧戚相关的人较劲。
　　她从什么时候变成为么个不知进退的人了？她很清楚，这样的任性会亲手将她与奕忻赶入一条死胡同里，就连她腹中的小生命一并跟着遭殃。如今她已为人母，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不得再自我了。
　　只是他此翻连打带骂的，让她好生心冷。原本有的一点点奢望已被那一脚脚的痛踢得烟消云散。他不但没有对她情有独钟，更让她成为后宫中第一个遭遇皇帝毒打的后妃。一时之间难以逆转的心情让她又藐视了一次皇威，这一次又该如何收场呢？
　　烛光被风吹熄了，黑暗中兰儿独撑着双眼一夜未眠，风雨交加的夜里总是惹人思绪万千。。。。。。。。

　　咸丰五年七月，奕欣的生母（静）皇贵太妃病笃，随后尊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至七月初九皇太后崩，七月二十咸丰以恭亲王“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由“罢军机大臣、宗令、都统，仍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
　　至此，事情终告一段，虽然奕忻错失官衔沦为闲散宗室一员，兰儿那颗悬空的心总可落回原处。

　　时光在消磨中远去，转眼间花开花落已消去了又一个夏天。九月的秋风在某天的清晨来临了。
　　三个月的身孕不但没能让兰儿丰满起来，削弱的双肩，尖细的下巴，淡然的双眼，以及衣物摆动间若隐若现的小肚子让人瞧着更觉脆弱。
　　自打怀孕以后，渴睡便成了她日常便饭。冷冷清清的储秀宫在她喜得龙脉之后便更觉清冷。偶然间一两个嫔妃登门探望在看到她那强睁的倦容后便勿勿而去。有孕在身，她便懒得应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乎睡觉才是她人生的大事。
　　宫中有规定，但凡嫔妃有孕，养胎期间无论食用花销具增一倍。所以兰儿什么也不用想，整天没事就睡觉，开始时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孕妇嘛总是需要多休息的。到后来，索性一睡不起，常常少吃短餐的，负责照料的太医也犯疑了，按脉理来说也没得什么病，只是身体稍为虚弱而已，怎么就渴睡成瘾呢？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唯有开了几个滋补的方子，并再三叮嘱一定要加以适量运动，方可母子平安。
　　随后，内务府又送上一大堆燕窝人参等清润补气药材。兰儿知道这是他差人送来的，不过她什么都不想吃，这些东西看了让人想吐。让人收好了，每日只以小米粥加蛋维持所需，看得绿晴直着急。
　　其实她哪里不清楚，主子这是在呕气。自打那日之后，皇上就再没来驾临过储秀宫。按说皇家子嗣单薄，但凡宫中嫔妃有孕，必定是宠爱万千，严加照料的。怎么这等好事落到她主子头上就变了味？看那一堆堆的海味山珍，就不难看出皇上的心，其实还是有主子的，却为何只见礼不见人？总觉得皇上对主子的心与对宫中其他娘娘是不一般的，虽特别却不见得爱意有多深。两个人总是别扭的时候多，和睦的时候少，看得她们这些宫人是提心吊胆。然而，主子们的事并不是她们能左右的，担忧之余唯有尽心侍候，适时提点而已。

　　一翻沉睡醒来，肚腹空空，兰儿打算用过粥后再继续睡她的觉的。无奈那个绿晴从她醒来的一刻开始，就唠叨个没完，说什么太医说了要适量的走走动动，不可由着性子一味的睡，说得她是不胜厌烦。为了堵住她那老妈式的叨吟，兰儿最终还是决定如她所愿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