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遗梦》翦翦风

54、诀别

　　咸丰五年,夏天，湿热多雨。连阴雨一下就是十几天,若大一个京城在雨水冲刷中灰白落寞。
　　灰色的雨帘里，紫禁城黄色琉璃瓦上全拢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烟。已是上灯时分，兰儿独自打着伞提着灯笼走在西六宫边上长长的甬道上。雨中那盏淡淡的灯光在昏暗中慢慢地静默前行着。
　　此时此刻，奕詝应该还在东暖阁内阅册吧，再晚些时候燕禧堂内就会传出御旨：某某妃待寝。兰儿知道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她。虽然如今的叶赫拉那玉兰不再是那个命如纸薄的小贵人了，她摇身一变已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中宫与丽妃的嫔妃。而在外人看来，皇上对她的宠爱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只有兰儿心里清楚，她前面这两座大山是无法移动了的，皇后与丽妃各自在奕詝的心中占有不同的地位，一个母仪天下的法妻，一个是为他生儿育女的侧妃，只有她这个无功无德的懿嫔才是命运未明的。他口口声声地说爱她，可他那扑朔迷离的情感让人捉摸不定，她总是觉得不够踏实。
　　自打从围场回来，畅春园内又陆续添了不少女子,据说都是那个叫肃顺的人捣的鬼。他似乎非常乐意为皇上献女人。想起那天他在草地上的话简直是狂妄自大，他以为他是谁呀？不过，这个人还相当让她生烦，先不说那比鬼神般的外表，就是他这时而不时地地在咸丰身边安插女人的举动就让她直皱眉。他明摆着就是要跟她过不去，千方百计地从中破坏。他就像一只老鼠，虽然造成不了多大的危害，却专门在暗地里捣乱为人所恨。
　　过了体顺堂，前面就是养心殿了。兰儿敛了敛心神，无论如何，她总得面带微笑去面对那个男人。一生的荣与
　　辱都悬系在他身上，她已不再抗拒让他步近她的心。

　　这是她向命运屈服的第一步。

　　东暖阁的门前，兰儿收了伞正准备入内，转身却见恭亲王步履沉重地走来。他低着头，双肩微垂看不到脸部的表情。行至她身边时，他浑然未觉，径直与她擦肩而过，一刻也不曾停留便跻身于阴雨连绵中。
　　“忻！”她情不自禁地低唤着他，尽管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投身细雨中的他似有所闻，回身看她，直到此时兰儿才看清楚他脸上的悲怆。
　　“兰儿！”他错愕一下，显然是她突然出现而措手不及。雨，渐渐打湿了他的发他的脸，在他英挺的眉上挂上晶莹细碎的水珠儿。他与她就这样不说话，静视着对方。好一会儿，他凝视的双眼一闭，嘴角抽动几下，然后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留恋不舍已荡然无存。眼珠在灯光下微微地转动着，他似乎是在用一双眼晴去细细描摹着她。
　　“以后。。。。。。。，要保重好自己。我。。。。。。。巩怕是不能再见你了。保重！”猛吐一句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又朝雨中走去。
　　“忻！”他最后看她的眼内分明就是生死的诀别！他的步履较之先前更加坚决,每踏出一步都是下定决心义无反顾的。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急起直追，忘了外头是纷飞的雨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在大门前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说了让你好好保重！”看她追来，全身上下无一遮掩地暴露在风雨中。他突然间来了气，第一次用怕人的眼神责备她。夺过她手中的伞，最后一次为她遮风挡雨。
　　“忻，到底是什么事？是因为我么？”
　　“与你无关，是我与皇上之间的问题。”奕忻默然地看了看灯火辉煌的暖阁内，里边坐着的是一颗铁石心肠的心。
　　“额娘她。。。。。。。”不知是雨水被风吹进了眼内还是里边有东西压抑不了往外涌，他眼中光辉灿烂。
　　“她只剩一口气了，只等着皇上的意旨。我知道她最想得到了他亲自给她封号，作为儿子，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垂下眼，不让她看到他眼中抹不去的伤感。
　　她想亲手为他抹去脸上的水迹，伸出的手却停住了。此时那边灯光中的某扇窗地动了动，她只能哽咽地说: “我明白,你放心,会没事的。”
　　奕忻摇摇头，释然一笑：“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额娘心愿已了，我此生也就了却了一件憾事。”灰色的天空划过一记闪电，映在他的脸上。兰儿的心抽痛着，为什么他们的命运总要握在别人的手里？她突然很想知道能手操他人生死的感觉是如何的？如果是快乐的，那么为什么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他总是心神不宁？
　　“兰儿，我对不起你，以后请你好好珍重。”他长叹一声，走出她的伞下。细密的雨打在他的身上，在他肩上泛起蒙蒙的雾气。转眼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雨中。
　　在雨中，她静立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身影，却无能为力挽留。直至那身影消失，一声微不可闻痛惜被细雨踏细，混淆于水气里便无影无踪。
　　即便是背影，她也无法留恋，因为她是懿嫔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