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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唯一的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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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忽然想起那日你说：“此生，纵负如来，不负柔娘。”
我身着嫁衣，头顶喜帕，端坐红罗帐前。被你握着的手，温暖的险些流汗。
揭过盖头，饮过合欢酒，我已微醺，双颊驼红，艳若桃花。
你亦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踉跄来执我的手，递过来一支檀香木盒。迟疑着打开，但见里面躺了一支样式极古朴的玉簪，圆润通透，翠若碧柳。
抬眼望去，你浅笑盈盈，眼眸清亮。接过发簪，轻轻插于我的发间：“这只簪子，名唤碧玉，乃祖上所传。”
哦，碧玉簪，你传家的宝。
我低下头去，朱唇轻启：“多谢相公。”
你朗声而笑，揽我入怀，细语喃喃：“娘子……”
红烛摇曳，一室春光。
二
江南烟花地，金陵繁华池。
上至达官贵人富豪商贾，下至市井小民贩夫走卒，谁人不知这城中最负盛名的胭脂楼？整日里莺声燕语，夜夜笙歌，好不热闹。清冽悠扬的琵琶，百转千回的丝竹，香醇浓厚的美酒，婀娜妖娆的舞娘，应有尽有，直叫你看得眼花缭乱。
花影扶疏，醉眼朦胧，多少风流公子在此一掷千金，做着十年一觉的扬州梦。
琴声骤起，偌大的花厅顿时悄然安静了下来。胭脂楼的花魁娘子，每日只弹奏一曲，错过的人才真真是傻子。
玉腕轻抒，十指拨弄，琴声流淌如涓水潺潺。轻纱幔帐后抚琴的女子嫣然一笑，启口吟哦：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想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常恨水常东。
居然是一支《相见欢》。
舒缓哀婉的曲调中透着丝丝的幽怨和无奈，如泣如诉。似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又似柔肠千转，欲语还休。这等清新脱俗的风格，乍听之下竟不似出自欢场女子之口。不由得让人疑窦丛生，纷纷抬头凝眸望去。
那一袭轻纱早已被两旁的丫头轻轻挑开，端坐于琴旁的女子锦衣华服，一头乌发只松松绾了个飞云髻，上头插一支碧簪。笑魇如花，眉目生情，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但见她亭亭而立，向着众人盈盈一福，裙裾摇曳，好不风情。
台下赞叹声顿起，掌声雷动，叫好不断。我却并不去理睬，只低头一笑，径自转身而去。
出前厅，入后廊，方才的那抹笑不知何时竟在唇边凝成凄冷。
一弯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董家笙啊董家笙，这等滔天的情债，我且看你，如何来偿。
三
时光匆匆，弹指一瞬。转眼，便是来年的三月。
这几日，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听闻，是公主新嫁的驸马要回城省亲来了。皇上御笔亲赐公主同往，这是，多大的荣光。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行人吹吹打打自胭脂楼下而过。
正中一匹白色骏马上坐着的便是当朝驸马，只见他身着大红袍，足蹬软底靴，玉冠锦带，好不潇洒。
我斜斜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深深望去，心中却只冷笑。区区布衣小民竟摇身一变成了当朝驸马。好一个衣锦返乡，好一个荣归故里。
家笙，你，好大的手笔！
四
夜色深沉，明月初上。城南董府，一片灯火阑珊。
“站住，前方何人？”
“回总管，奴婢小翠。”
“原来是你。来了几日，这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曾熟了么？驸马夸你手艺不错，做的饭菜很合胃口。”
“驸马缪赞。奴婢自幼操持家务，恰巧会烧得几样小菜而已。”
“嗯。驸马和公主过几日便返京了，你好生伺候着吧，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是。奴婢自当尽心竭力，还请总管大人宽心。”
“倒是乖巧伶俐。下去忙吧。”
我缓缓一福，恭身而退。
五
月上柳梢，华灯初上。
我手托白玉盘，步履匆匆。
穿过这一道长廊，便是书房。远远望去，烛火兀自亮着。我知道你此刻仍在埋首书案，只怕这人人称羡的驸马爷，当起来也并不轻松吧。
门口站定，定了定心神，轻叩门板：“驸马，公主让奴婢给您送红莲雪蛤汤来了。”
“进来。”
推门而入，随手将门掩上，轻轻落锁。转过头来，只见你着一袭月白长衫，懒懒倚在案旁，手上拿的是一本《李煜词》。
我呆了一呆，竟是李煜。
家笙，这么多年，你的喜好竟半点没变。只是，你还会不会教我念一首《长相思》，一如当年？
“放案上吧。”你随意吩咐着，并不抬头。
我也不答话，依言而行。
放下白玉盘，我已立在你的身侧，而你，仍不自知。
好个粗心大意的驸马爷，连端茶送水的贴身丫头被人调了包都未察觉。那么，我是不是该，提醒提醒你？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
未及等我念完，你早已惊呼出声“是你？！”
“不错，是我！想不到驸马爷你，竟还识得我的声音。”
你惊惧未定，讷讷道：“你……你怎会在此？府中戒备森严，怎会有外人闯入？”
我冷然一笑：“驸马，切莫冤枉了好人。我已在这府中伺候了你好些时日，从早点到夜宵，你的一餐一饭，哪一顿不是由我亲自打点。怎么好端端就成了外人？”
你浑身打颤，拿手指我：“你……你……原来是你！不怪我觉得这饭菜味道似曾相识。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啊……”
我笑得嫣然：“驸马，现在才知道怕，不觉得太迟了么？当日你贪图富贵，巧言去骗逃宫游玩的公主时，怎么不怕？你不顾夫妻情份，一纸休书将我逐出家门，害我沦落风尘时，怎么不怕？”
“柔娘，我……”
“不要叫我！”
“你想怎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黄金？白银？珠宝？甚至，甚至，我还可以去求公主给你一个名分！你想怎样，你说啊……”
呵呵，家笙，你到底还是不了解我。我想怎样？我想怎样呢？我不过是想你履行当日的承诺罢了。
这几日的饭菜中，我均已下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今日子时，便是毒发之时。
六
突然之间火光冲天，董府上下惊叫声迭起，呼天抢地，沸腾一片。老少家丁，大小婢女，莫不惊惶失措，四下奔逃。
我静静坐在床榻前，轻轻地笑。
家笙，你看，你平日里恩养的那些奴仆们，大难临头却也只顾得自家性命，又有谁会来管你的死活？
家笙，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大婚，良辰佳好。你与我执手相望。你说：“此生，纵负如来，不负柔娘。”你穿了一身大红的袍子，眼眸清亮，笑得那么好看。
家笙，你可是害怕寂寞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吟诗作对，一起下棋抚琴，一如从前的那些清静时光。你说，可好？
家笙，你手脚怎么这般冰凉。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看这满天火光，多么的温暖。
家笙，家笙……
……
七
世人流传，城南董府，毁于一场弥天大火。房舍屋瓦尽数化为灰烬，亦不见了当朝驸马。
后来在清理废墟时，有人于灰土之中拾得了一支玉簪。
那支簪子，圆润通透，翠若碧柳。上面，刻着一行工整的小楷。
生死轮回，定不负卿相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