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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天柱山 ...

  •   想起来,去天柱山是春色正好的时候。

      道路两边田地里油菜花未及最盛,但满山的杜鹃正开到好处,粉、白、紫各色的,最多还是鲜艳艳的大红,映山红。

      平日上班的路上,看得见道旁一簇簇的桃花,仿佛一夜之间喷薄而出的艳丽色彩,和新发的嫩绿,渲染了枝头柳梢。于是,本来周身犯着懒,却也不肯辜负了这一等的春色,走了出来。

      【第一日·竹筏&峡谷】

      到达天柱山下,安庆的潜山县,已是快中午的光景了,吃过中饭去坐竹筏,漂在水上面,有和风而无丽日,温度倒是正好。清风拂面,带着水的湿气和城市空气里绝不可有的清爽,两岸紫藤杜鹃繁花似锦,点缀山峦,就有点身在山水中的乐趣了。

      那水见得底——倒不是如何地清,实在是浅,一篙子下去就触了底,于是我误以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跃跃欲试,拿了另支竹篙往船头一站,给人添起乱来。这一下子大有凤姐撑船的架势,盯着那水流眼也晕了,人也晃了,一下子戳进底下软软的砂泥,力道使偏了,还跟人家原本撑得好好的篙子打起架来,挡了路。终于知道自己斤两,坐了下来,看清人家撑筏子不可用蛮力的,手握着篙子上面的把手,整个身子斜倾向前,用全身力气抵住,人往前一走,借着反力,将筏子推动了。于是慢慢的走着之字,向上游去。到了两处水急再也撑不动了,客人就下了筏子,撑筏的人挽了裤腿跳下去,逆流将筏子拉上去。

      迎面有上游顺水漂下来的筏子擦身而过,不管认不认得的,都拿竹筒做的水枪吸足了水,遥遥地向这边发射。我们这边可惜都没有武器弹药,无从反击,只有挨打的份儿。是以等第一处急流靠岸时,赶紧买了枪支。这便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接下来的一路都踌躇满志端着水枪等待使用机会。

      这一处漂流的,叫做潜河。因天柱山最高峰潜在群山云雾深处,不是寻常可见的,地名潜山,这潜河,大约也就是随地名叫的。

      从上流漂下来的时候很是适意,坐船的自不必像撑船的一般紧张,时刻注意着水流走向,一面切切告诫乘客坐好不要将手伸到水里去。筏子随着水波起伏,在急流处颠簸时,我只觉得开心好玩。

      下了筏子有当地人在售卖山间挖来的杜鹃和野兰,细细的一小株一小株,一点点土包着根,花朵羞涩小巧,多半是未开的。尤其是那野兰,不甚美丽,叶子也粗糙,香味只得一点点,常听说“空谷幽兰”,今日见了便打破幻想,但是因为是兰,野生也自有一样矜持质朴的优雅。

      这时候,天上飘起细雨来,开始有点担心明天爬山的天气。

      * * *

      雨一会儿就停了,太阳出来,天色明亮。路边有孩子拖了大株盛放的映山红,花朵如火焰一般,烧得人眼睛一亮,实是“晔晔复煌煌,花中无比方”。

      而漂流过后看过三祖寺摩崖石刻时间还早,就加了一处景点:大峡谷。

      游过浙西峡谷,这里怎么也算不上一个“大”字,但是从头到尾也走了一个多两个小时。

      从后门进去,先见一个大湖,水面如镜,墨绿的颜色清亮的水光惹人喜欢。周围极静,除了一行人的脚步声便没有了别的声音。湖中看见许多蝌蚪,是很多年都不曾见的了。这时候小路边的杜鹃是近在咫尺的,小雨之后颜色鲜润,半开半闭的娇柔姿态触手可及。

      湖边也有住家菜地,还放着捶衣的扁板子——名桃源湖,的确有些静谧避世的意思了。直到桃源湖边上,才发觉原来是拦了一道水闸,人工形成了这般的景致。

      走下去小小木桥几番横跨沟涧,初踩上去的时候看见下面水急急的流动,心里有点发慌,走多几座小桥便也胆粗气壮起来,大步噔噔噔踩过去,眼睛依旧不太敢往下面看。

      然后接连的七道瀑布,让我惊叹了。

      这个时节水量方好,不像去黄山时干燥得一点水都没有,一条条银练从山石上方直挂下来,白亮亮的水花击打在石上散碎了,银沫飞溅,尽落入下面小潭里,才似顽皮的孩子安静下来。瀑布的美景展现水的两种韵致,上面是壮烈急躁,直冲下来,毫不迟疑的迎面撞击着山石,千磨万击,将磐石也磨平,简直不可撄其锋芒;下面却又是原来的温柔模样,碧盈盈的一汪委婉的容在潭里,流动也只是轻轻柔柔的,这才可以亲近了,探手下去触碰一片清凉。

      导游再三嘱咐:这个时候山间有新生的竹笋,这是当地人家的,不可私自去采,道边还是有草草掰断的笋露出嫩白的笋肉,非常新鲜。突然两颗大笋从土里冒出来,高及膝,像两座小宝塔,骄傲的耸立着,忍不住上去想摸摸茸毛的笋皮,但旁边看的人就是不准摸,说:照相可以,你们照吧,好多人都照过了。

      走出大峡谷的时候又下雨了,这一阵子雨尤其大,断续的直下到晚上吃过饭以后。

      【第二日·雨中天柱山】

      第二日早上起来,外面就是一片湿漉漉的。

      天柱山称古南岳,是汉武帝巡游登临时所封的南岳山,此后这个封号倒是被后来的皇帝让给了衡山,然而这个“古”字一加,反而听起来像一个历经沧桑,神情安泰的长者一般,宽厚博大地俯视众生。

      世人抬头,仰望。

      车子弯弯转转的把我们送到山下,下车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了一次性雨披,为着挡风早早穿上了,排队等上山的缆车。索道分两段,鉴于对妈妈的体力预计,我也得到了偷懒的理由:上山全程索道,下山坐一段索道。而天柱山的精华号称是在山顶一段的神秘谷,坐了索道也错不过的。

      缆车是开放式的,一把椅子吊在半空,摇摇晃晃就上去了,我和妈妈都有轻微恐高症,但我似乎还好些,对于缆车安全性有着充分的信任,不用憋闷在一个小箱子实际上还让我挺高兴,坐在椅子上还肯伸胳膊踢腿的,去撩拨旁边高大的松树,揪一点松针下来,指点脚下的杜鹃和紫藤,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小黄花,开了一树一树,小小花朵小钟一般垂挂在枝头。

      耳边听得到水声轰鸣的,水流从脚下冲过,虽不及昨天瀑布的气势,哗啦啦的水声和急促的水流也显得并不文静。

      下了缆车到神秘谷的时候雨开始下得大了,号称天柱山精华的部分排了很长的队,而且进展速度极慢。听说谷里是只容得一个人通过的,又遇上这样不好的天气,路湿石滑,自然更加慢了。只有一样好处:人挤人挨,树木遮蔽,下雨也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可是,刚等到进了谷口,劈头盖脸一阵急雨打下来了。哗啦啦打得树叶一阵乱响,洒了我满脸的水,马上把雨衣整好,帽子拉好,相机收好。于是乎在后面的行程中,我一贯的保持了一个架势:一肩背包,一手拉雨衣帽子,手腕上挽着相机,半闭着眼睛低着头,往前冲。

      导游事先告诫:不要矜持了,必要的时候用手帮忙吧。

      神秘谷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山石上凿出来浅浅窄窄的小路,在石缝和山洞间穿来传去。路边有好些走路用的拄杖,这时都被丢弃了。自然,遇到坡度大于四五十度的上坡,还是自家的手可靠些。

      转呀转,绕呀绕,爬上一块大石转进一个石洞,低头弯腰,充分考验了身体柔韧性;上上下下,才翻到一块顶,越过一条石缝,站在光秃秃的山石顶上接受雨打风吹,三两下不知怎么,又钻进了黑乎乎一个石头洞里,苍白的一道天光从洞顶上打下来,一架梯子直通上去。唉,手脚并用的爬吧。

      两个字:辛苦!

      小时候读七侠五义,五义里面老三穿山鼠徐庆,万寿山皇帝考较功夫的时候,只说他往山里头一窜,一会儿从这个洞口冒出来挥挥手,一会儿从另个洞口探出个挂满草藤的脑袋来,皇帝大为赞赏。

      当时读的时候,我不以为然的心想:啧,钻山洞么,算什么本事?如今却是切身体会了这个不容易:山洞里穿行自如,好大的本事呵!

      头发湿了鞋子湿了裤子湿了袖口湿了,雨水从领口袖口灌进来。一路都不及看风景,出了神秘谷已是一身狼狈。

      雨犹未停!

      终于可以歇一下步子,抬起头来,放眼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一片云水迷蒙的,能见度极低,百米之外的山头都藏在重纱遮裹中,不见身影了。

      我们坐两段索道上来,本就走在前面了,这时候早不见了导游小姐,一路自有路标指引,还有山上摆小买卖的人可问路,丢不了,脱离了大队,乐得逍遥自在,遂自顾自的一路冲下去。什么景点旁边都有标牌指示,竟也误不了什么好景,而那潜在群山之中的天柱山最高峰,自然是没有得见其真面目的指望了。

      挥一挥手里拣来的拄杖——什么叫做“竹杖芒鞋轻胜马”?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抖抖衣袖——什么叫做“一蓑烟雨任平生”?

      下山时候雨时歇时急,又遇见一个高山湖,听说这是中国第三大高山湖了,名炼丹湖,大约与道家有些渊源罢。

      湖山依然在云笼雾罩间,影影绰绰,一片含糊。然而风过,云雾吹淡了些,露出一点点山与水的面貌,立刻一怔:或许是因为雨天光照黯淡的缘故,水色不是那翠色清澈,盈盈可爱的,竟仿若一幅写意泼墨的山水,疏疏淡淡的墨色洇染而成的山水图卷,自画纸之中跃了出来,铺开在眼前了。

      ——忙取了相机,然而照相是照不出来了,或许是我摄影技术不够,将这一幅画卷重又框入相纸时,便全然失去了身在其中时所见所感的意蕴。

      * * *

      接下来的一段下山路,走得有点慌了。

      虽然选路前也是问明了人看清了指示图的,循着先前一批人的声音过去,竟怎么也不见前人;回头望望,后不见来者。脚下的路一片泥泞,也没了石阶铺路,该见的景点前前后后一个也无。

      想过回头另择道路,但是还是坚持下来。我开始不停的推理判断,运用各种蛛丝马迹证明这条道路是对的,并同时设想了一旦走错路的后果和解决方案。而这种慌张,直至我们到了“天柱晴雪”,方才消失无影了。

      天柱晴雪,是山上一种浅色的石,经山风风化成粉状覆在山头,晴时远望,也若山顶驻雪的美景。

      那时候在不能确定路线的情况下走了似乎已经很久,突然发觉前面树丛中似乎有极均匀的一大块颜色,色浅,似房子刷的粉,忙走过去,脚下的泥路也渐变了细沙一般,终于发现前面的颜色原来是一大块浅色山石,有些失望,但是另外又想起:脚下的细沙,是否就是听说过的天柱晴雪?

      不能够确定,因为沙的颜色,到底还不是我听了介绍以后想象中的那种雪雪白,雨水打湿之后呈现一种浅浅的粉,像画水粉画时染人物肤色的那种浅粉,踩在脚下软软的,浸了雨水,选松软的地方一脚下去之后只一个淡淡的脚印子,不知有多厚。

      然后就看见“天柱晴雪”景观的旅游介绍牌了,松了一口气之下,想这“雪”虽然看着不甚像,千万年累积的风化石砂,也是难得的奇观了。

      过天柱晴雪后不久就看见下山的第二个索道站。定定心心等到导游来领我们做了索道下来。

      * * *

      此刻雨停,全身基本都湿,一双鞋子里也汪着水,犹如裹着两个水袋在走路,似乎都能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真是湿得好玩。

      这一次游天柱山,有雨中行山的辛苦,却也颇有雨趣。我坐上索道正在想:这次的遗憾就是看不清山景了。忽然见雨收云开,风吹雾散,也有几分淡淡阳光自天上漏下来,风顺着山势卷着条条缕缕的云雾,悠悠的自上吹下来,一时间云雾飞腾的气象!山的浓浓翠色一片一片露出来,远方的山头仿似自云海中升起。

      一时间,再无遗憾。

      【The End】

      附:白居易《山石榴花十二韵》

      晔晔复煌煌,花中无比方。艳夭宜小院,条短称低廊。
      本是山头物,今为砌下芳。千丛相向背,万朵互低昂。
      照灼连朱槛,玲珑映粉墙。风来添意态,日出助晶光。
      渐绽燕脂萼,犹含琴轸房。离披乱剪彩,斑驳未匀妆。
      绛焰灯千柱,红裙妓一行。此时逢国色,何处觅天香。
      恐合栽金阙,思将献玉皇。好差青鸟使,封作百花王。

      山石榴即杜鹃,别名映山红、山踯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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