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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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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五,寅时三刻。
天地尚在混沌中,青阳殿内外已是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无不神色肃穆,屏气敛声。偌大的空间里只听得脚步声在雕梁画栋间起伏。
与此恰成对照的是位于奉元城内沐德坊的令王府。重重院落沉睡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只有佛堂里隐隐有光透出。
“细砚,几更天了?”
“回殿下,快五更了。”
令王夏钧双眼微闭,点点头,依旧是打坐的姿势,一串油光可鉴的凤眼菩提珠在指间有节奏地滑转。
“殿下,不更衣么?”
“慌什么。天还没亮呢。”
夏钧的声音温和醇厚,个中却自有一番威严气象。细砚不说话了,低着头退到一边。他的余光扫到夏钧身旁一支红烛。火苗如豆一点,汪在蜡油里,已是闪闪烁烁。他方要伸手去换,火苗忽然用力地跳跃了几下,毕毕剥剥两声过后,屋内只剩下漆黑一团。
“罢了,不用管它。”
黑暗中,细砚听到令王这样说道。
照例,奉元城是施行宵禁的。因此,当有马,尤其是不止一匹马的蹄声响起在尚善街上时,就显得格外清晰。
“哈……”青骢马背上的紫衣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个时候本该是在翠香楼或者轻云轩的嘛。辜负香衾,可惜可惜!”
“今日不比往日,如何讲得这些个。”
他身旁骑白马的绯衣男子摇了摇头。紫衣男子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真真是不解风情的‘冷六郎’!若是被那些姑娘们听见,不知又要有多少人黯然神伤了。”
“总不会比为你这个薄幸郎伤心的更多吧。”
绯衣男子也笑了。
“这你便不懂了。我那是……”
“停下!马上何人?不知道五更之前上街者乃是犯夜吗?”
一个手执灯笼的巡夜士卒将佩剑迎头一挥,横在走在前面的青骢马前。马儿受了惊吓,嘶叫着后退了两步,紫衣男子忙勒紧了缰绳。绯衣男子策马上前,略一施礼道:
“某,翰林院陆修,与门下裴梦得裴大人同奉上谕入宫准备大典事宜。”
“口说无凭,证物何在?”
“来来来,这个你总认得?”
裴梦得把他叫到跟前,从随身佩戴的锦囊中掏出一样东西。在灯笼模糊的光线下,一道鱼符躺在裴梦得的掌心中。鱼袋上,非官至三位不得使用的金饰异常夺人眼目。灯笼向上移了几寸,正照见鱼符主人的一张笑脸。巡夜的小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两位大人,请大人恕罪!”
“哎,起来起来。你叫什么?”
“回大人,小人姓赵名顺。”
小卒年纪不过十五六,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只听得陆修在马上说道:
“不用怕。裴大人是见你秉公行事,回头见了你们刘将军,要在他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不过你记住,”裴梦得接过话头,“下次拦马的时候要从侧面勒住缰绳,否则惊了马撂下个一品二品的要员,你也不好交差不是。”
虽然讲话的人语气够真诚,赵顺却搞不清这究竟算恐吓还是好意,稚气犹存的脸上渗出一层冷汗。陆修摸出半两散碎银子塞到他手上:
“天凉风大,等换了班去买些酒菜吃吧。”
裴梦得也要去袖中取银两,却被陆修暗中拽住了袖子。
“时候不早了,快些进宫要紧。”
走出几步远,裴梦得忽然笑起来。
“裴兄笑什么?”
“我笑众人皆知陆翰林面冷,却不知你心细。你是怕伤了那孩子的自尊才故意只给他半两碎银,还不让我多给的吧?”
陆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
“你把他吓成那样,我自然要想点法子。”
“我明明是好心提醒,怎么是吓他?”裴梦得甚是无辜,“倒是青雷受惊的事,若被我那世间少有的娘知道了,保不齐要拎着马鞭来和我算账。她老人家这两天斋戒,我好不容易才过上两天清静日子。”
“听说令王为了大典净身,已经七日足不出户了。”
“这有什么稀奇?”裴梦得冷笑一声。“脑子再不灵光的人也不会在新帝即位大典之前自讨没趣!更何况——是令王呢。倒是你,如何看出那个赵顺是刘颃的属下的?”
“整个奉元城里,不认得你裴兄这张脸的,大概就只有刚从范阳调来的府兵了吧。”
“知我者,陆家六郎也!”
“哈哈哈,彼此彼此罢了!”
“哈哈哈哈……驾!”
夜风起,衣裾飞扬,如长帆,似流云。马蹄过处,浓黑的夜色溢满了奉元城的里坊巷陌。转过街角,前方,望海门上的宫灯已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