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外传》小五飞呀飞

1、项链外传

　　项链外传

　　我的妻子是个美人。
　　每个人都这么说。并且无数次质问我，是如何把这么一个美人儿骗到手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故意调侃我，还是真的莫名其妙的羡慕我。在我看来，娶玛蒂尔蒂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我们从一出生就是邻居，青梅竹马，她小时候常到我家吃我妈做的巧克力蛋糕，吃的时候小脸儿圆鼓鼓的，煞是可爱。上中学后她交了不少小男朋友，没钱在外面喝咖啡，居然把他们带我家里一起吃蛋糕，我妈就不大欢迎她了。我是不去她家的，我怕她妈，那个老玛蒂尔蒂。我妈说老玛蒂尔蒂年轻时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女，还和镇长一起跳过舞呢。我一点也看不出，那个老女人，成天用廉价的脂粉把脸和脖子甚至手臂抹个严实，歇斯底里地跟丈夫嚷，不是看上的打折裙子被人捷足先登，就是菜市场的小贩不肯送她一根青椒。大多数时候她都穿着一件样式古怪的连衣长裙在街上游荡，忽喜忽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兴奋起来，跳到别人跟前，死命扯着人家袖子，瞪大眼睛，连鼻孔也放大好几倍，整张脸凑上前去不停地念叨：你知道么，我跟镇长跳过舞呢，就是穿着这条裙子，他夸我是美人儿呢，我是个美人儿呢！”镇上的人都说她精神有问题。
　　上学时追求玛蒂尔蒂的人虽多，但说实在的，没几个上得了台面。他们家一心想让她嫁进豪门，好鸡犬升天。可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是有阶级存在的。皇室那些公主王子，婚嫁的不都是公主王子，你见谁弄个平常老百姓进宫了，也就他们家相信漂亮女人不分阶级。所以他们家挑来挑去，到头来，我算是最好的了。
　　我虽不是高官显贵，好歹也在政府机关工作，偶尔也能接触到常在报上出现的人物，当然，远远看见而已。我虽没有斐然成绩，却从小就知道脚踏实地，读书时功课平平，考一次不行，第二次也过了；上班时安分守己，不做出头鸟，没升职的希望，也没被开除的危险。我收入固定，不抽烟，不喝酒，极少打架，逢打必赢，因为我从不跟我没把握打赢的人打架。唯一的爱好是去野外打打鸟，也无伤大雅。就这样，在玛蒂尔蒂即将迈入大龄未婚女青年行列的时候，我们结婚了。
　　你可能会问我到底爱不爱她，可你得先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爱。我只不过想找个人和我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和玛蒂尔蒂认识这么多年，两家知根知底，自然她是最佳人选。我记得她贪恋巧克力蛋糕时的可爱模样，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她能烤给我吃。换了别人，我还得花大把时间去问长问短，相互调查。万一碰上一个只喜欢棍子面包的，我是不是还得自己动手？
　　婚后我们度过了愉快的蜜月期。
　　可惜好景不长，我美丽的妻子，年轻的骆塞尔太太，开始不停地抱怨她的丈夫。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除了私藏一点，几乎都交给她了。我是信任她，相信她能把家打理好，我可以不必为此操心。没几天，家里就多了个女佣人，我没吭声；又没几天，她添了几件华丽的裙子，我赞了几句；再过几天，她伸手管我要下礼拜的生活费，我大惊： “什么？！一个月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她也大惊：“什么？！那些钱不是一个星期的开销？”这女人敢情把我当大款了。
　　现实满足不了她，但丝毫不妨碍她在她那个聪明精巧的脑袋里过贵妇人的瘾。每每看她痴痴地在梳妆台前静坐，面上带着恍惚的笑，我就知道她又陶醉在白日梦里了。
　　我偶尔也为不能满足她的愿望而惭愧，可我早就这样了，并且很知足。为了让她成为一个勤劳安分的好妻子，细心地在厨房烤巧克力蛋糕，我得想个法子。

　　（二）
　　我是一个小偷。
　　做我们这行，能碰到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我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一桩，是一个男人叫我去偷他老婆的首饰。不，不是他老婆的，是他老婆跟别人借的。
　　那天他带着我跟踪他老婆到了一幢府邸，那女人虽脸有苦色，却着实有几分姿色，我就纳闷了，怎么找了这么一变态男人呢？没多久看她出来，脖子上多了一串明显不相称的金刚钻项链，那男人在我耳边说：“看！看见了么？她借的是一串项链！”刚借的东西就戴出来显，也不顾跟自己衬不衬，没品的女人果然配下流的男人。
　　男人告诉我，他想尽法子求得了一份请柬，可以参加星期一在教育部大楼举办的晚会，而我，就要借这个机会，偷走那串项链。除了项链归我所有之外，他另付我400金法郎的酬劳。我本来想多要点，但他说他私藏的800块已经拿出400做裙子了，我也只好作罢，反正从那么豪华的房子里借出的首饰也能去外省卖个好价钱。
　　这样我花了一点钱打通门卫，顺利进了晚会，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她。那个女人艳光四射，几乎所有男宾都望着她出神，探听她的姓名，设法使人把自己引到她跟前作介绍，争相和她跳舞，连部长都不时注视她优美的舞姿。我再自信自己的技术，也不敢对全场瞩目的焦点下手。而且，说实话，她是那么美，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漂亮千百倍，以至我可以不去想她的庸俗和虚荣。
　　舞会结束，男人去拿大衣时，再次用焦急的眼神催促我，我看见那个女人不顾老公的叫喊，匆匆忙忙往外跑，项链在她颈上闪闪发光。我紧跟上去，下台阶儿时超过她，再猛一转身，假装忽然想起什么要回头，和她撞个正着。扶住她的时候，我就取到了那串项链。
　　项链是假的。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我还是留着它，等待时机出手。这串假项链似乎给我带来了好运，让我几次顺利做成几桩买卖。春天的时候，我决定去维希度假。
　　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个贵妇，伏来士洁太太。我想尽法子讨她欢心，很快便和她厮混在一起，从此洗手，轻松享受。回到巴黎，我们仍旧时常私会，在她生日那天，我把项链送给她做礼物。她当时吃了一惊，表情极不自然，随后便欢喜地收下。女人果然是女人，一点小礼就能把她们收买，身份如她亦没能辨认出这是串赝品。
　　几个月后，我开始厌烦这种生活，以往虽然为衣食奔波，但真正逍遥自在，如今这个女人，像只章鱼似的紧紧地扣着我，几乎让我窒息。我想和她分手，没想到她哭哭啼啼地说爱我，并许给我更多的钱，见我不答应，便大吵大闹，终于不欢而散。我并不担心，她不敢把此事闹大。没几天，她托女佣把项链送还给我，带口信说“人既然留不住，不妨把礼物也带走”。我收下了，她不会缺一串项链，而我，潦倒时还能把它卖几个钱，或者诱惑另一个女人。
　　当天下午，警察来敲我的门，我还没完全了解情况便锒铛入狱，因有案底，罪上加罪，判了10年，主要罪名是偷窃价值4万金法郎的金刚钻项链。
　　约翰妮来看过我一次，典狱长说：“你偷了伏来士洁太太的项链，她还请神父来为你祈祷，这是一位多么仁慈的太太啊，上帝会保佑并赐福她的孩子！”我满腔的愤怒和疑惑顿时消失，孩子？
　　我没有上诉，没有和任何人说起约翰妮和我的情事，我也没有告诉约翰妮，我偷得那串项链并非如她所想的偶然。我在牢中安静地度日。
　　狱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第五年的时候，来了一个放高利贷的家伙。他喜欢不停地讲述他之前的辉煌，别人如何低声下气地求他借钱，他又是如何对付那些没法还钱的可怜虫。一天他提到某个镇上一个有趣的男人，跟他好几个兄弟都借过债，东家借完西家借，据说只为买一串金刚钻项链，结果没两天就给弄丢了，从此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把所有的故事汇总到一起，想了很久，也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让自己负债累累。就算当初真有一个理由让他如此，那么经受几年的贫苦，他会不会多少有些后悔呢？
　　熬过了十年，我走出牢门，心中茫然，徘徊在香榭丽舍大街不知所措。无意中看见了一个带着孩子散步的妇人，那是约翰妮。那个孩子，眉清目秀，我急切地要凑过去，却已有一个妇人先我一步，我听到她亲昵地和约翰妮打招呼，约翰妮起初并没有认出她，接着狂叫了一声：“噢！可怜的玛蒂尔蒂，你真变了样子！”。噢，我也不禁要叫出声来，眼前这个强健粗硬的妇人就是当年那个在晚会上独领风骚的女人，那个男人的妻子，跟约翰妮借项链的教会学校的女同学？她们絮絮说话，那个妇人用骄傲的口吻说：“你从前简直没有看出来，是吗？那两串东西是完全相同的。”约翰妮含着泪抓住了她两只手，激动地说：“可怜的玛蒂尔蒂，可我那一串是假的，顶多值五百金法郎！”
　　我无法抑制地打起冷颤来，心底一阵阵冒冷气，我往后退，后退，我逃了。

　　（三）
　　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勤劳安分的妻子。尽管偶尔我仍会看到她对着镜子发呆，无意识地抚摸她已然粗糙的皮肤，眼神迷茫。但很快，她会叹口气，站起来对我大声嚷：“骆塞尔，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今天是塞尚儿子的生日，他的面包店有附送的面包，你再不去就赶不上了！”我应着，暗自窃喜，她的美丽日渐颓败，她已有心无力。
　　漂亮是外在，我说过，我要的只是一个能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妇人。我如愿以偿。

　　2006.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