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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见之物 妴胡女篇·贰 ...

  •   花会长出大大的黑眼睛,重新看见被遗失的美好。
      ——题记

      那天把鄢淮老师给的三文鱼带回家后,叔叔阿姨各尝了一块都说很好吃,余下的便留给了穆夏,可惜,穆夏却没能享受到多少这次的福利。

      回想那天,他把鱼放写字台上,去了趟洗手间后,回来便看见巽背对着他站在桌边。

      「这是什么,很好吃。」

      「是三文……啊!!?」

      穆夏大叫一声,再次引来楼下阿姨探寻的声音。

      「怎么了?阿夏?」

      「没、没什么!」

      穆夏有些结巴,大声回了句。

      说起来这种事屡次三番地发生也不能怪他啊,每次都是因为被巽吓了一跳!

      这回,半回头瞥向他的巽俊美得恍若天神,白皙的面庞泛着玉脂般柔和的光晕与脖颈连成一片,亚麻的发,绿色的眼。

      但这波绿却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任何一种色彩,流动于其间的光华透露出淡漠又深沉的气息,蕴涵万千。

      如果闭上眼睛想象,会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粼粼的春水。碧绿与湖蓝相和,又有猫眼石般的光泽,这一汪冰冷而温暖的春水……

      「别担心,我为你留了一块。」

      巽转过身,双手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望着穆夏,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你……」穆夏张了张嘴,「你的面具呢?」

      巽很自然地回答:「要吃东西,戴着不方便。」

      「吃东西?」穆夏疑惑地反问,继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不是吧?我的三文鱼!」

      「嗯,很好吃。」

      巽点头赞道。

      「那可是鄢老师给我的啊!」

      穆夏哀声道。

      「所以给你留了一块啊。」

      巽淡然道。

      于是,最终,穆夏含泪解决掉了最后的也是仅剩的一块三文鱼片,并且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芥末的东西!嗯,还有酱油也不告诉!

      「等一下,妖怪也要吃东西的吗?」

      一块三文鱼咬了好几口才吃完,穆夏吮着手指,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巽半靠在写字台上,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和人类不同,妖怪大多不会规律进食,有些妖怪甚至没感到饿就不会吃饭,一般原形是动物的妖怪会沿袭原来的一些习惯,有规律地去采食爱吃的东西。」

      穆夏饶有兴趣地趴在床上听,笑着问:「那,阿巽的原形是什么啊?」

      巽依旧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原形。」

      「啊?」穆夏一下坐起来,上下打量了巽一眼,问,「人形的?」

      「嗯,」巽淡淡地应了声,「并非所有妖怪都是动植物变来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妖,也并不是所有妖怪都会选择化形,其实,化为人形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不过,大部分的妖怪都是不愿改变原形的,一般会化形的妖怪大多怀有目的。」

      「目的?」

      穆夏歪头问道。

      巽云淡风轻地说:「无外乎两种,一是便于狩猎人类,二是……它想亲近人类。」

      「这样啊……」

      穆夏低下头。

      「怎么了?」

      巽敏锐地觉察到了穆夏的情绪变化,问道。

      「没什么,只是……」穆夏抬起头,轻轻抵笑,「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到有关妖怪的事情呢。」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可以听到穆夏轻薄的呼吸声,一时有些静默的意味。

      「我本来,一直都很讨厌妖怪,嗯…当然现在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从来搞不清它们是怎么想的,难道仅仅因为我看得见,就要受到各种各样的骚扰吗?我常常这样想。可是,原来还有或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原来,我什么都不了解,对人也好,对妖怪也好……」

      一直听着穆夏说话,巽始终静望着他黯淡下来的琥珀色眼睛,淡淡地开口:「那么,至少有关妖怪的,以后你想知道,都有我来告诉你。」

      有些诧异地抬头,穆夏对上了巽内含春水的眼,片刻后,微笑。

      「谢谢,阿巽。」

      后来,关于妖怪食物的问题经常被拿来讨论。因为,一个月后,穆夏就会知道阿姨在烦恼一件事,那就是家里是不是有了耗子。因为,厨房里刚烧好的小菜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少掉些份量,且这种情况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日子似水无痕地流逝,学校这边,穆夏依然沉默寡言,但好在有了宋丫骊的存在,不少同学开始关注起他来了。尤其是一些女孩子,她们很喜欢找穆夏一起「聊」八卦,大概是因为穆夏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吧。男生则开始找上穆夏一起踢球,原因嘛,或许是由于穆夏跑步很快。

      这天,三个女生又围在穆夏桌边打开了话匣。

      黄玉姗是其中最活力的女孩子,她压低声音道:「听说鄢老师开始谈恋爱了呢。」

      「真的假的?!」

      张雅吃惊地问道。

      崔媛琪两眼放光地追问:「求对方相貌年龄身高体重三围!」

      「这谁晓得啊……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穆夏停下了手头的笔,看向了这三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说鄢淮老师有女朋友了吗?」

      这回,三个女生同时瞪着他,愣住。因为平日里,穆夏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听她们聊,从来不发言,没想到今天突然说话了。

      穆夏被看得有些尴尬,无措地说:「我就是随便一问不用在意……」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黄玉姗大声笑道,「只是一时没想到你会问而已。」

      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也是听说而已,鄢老师最近一个月来电话不断而且每次一接就老长,据说他还每天会去公园小树林,那可是恋爱圣地啊!年级组老师都有传他谈朋友的消息,说得很真。」

      崔媛琪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上礼拜在走道上碰见鄢老师,他就是在打电话,而且语气表情都温柔得不得了!」

      张雅接口道:「对!鄢老师本来就很温柔,但是近来更是有种在恋爱的感觉!这是身为女性的直觉!」

      穆夏三人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不过气氛马上又热切起来。

      黄玉姗叫起来:「啊啊啊这么好的男人就这样被拐走了么?」

      崔媛琪也哀叹:「本来我还想长大了就嫁给他的呢……」

      之后的话穆夏就没怎么注意听了,不过这三个女孩子说得那么煞有介事,看样子也不像是空穴来风。

      如果是真的,那真希望是位同样温柔的女性。

      因为鄢淮老师的温柔,理应被同样对待。

      只是,对于那片树林,穆夏心中始终有些许不安。

      办公室内挂钟的指针指向四点半,鄢淮把东西理好,与办公室其他老师道别。

      「又噶准时啊小鄢,私会情人去咯是伐?」

      五班的班主任岳老师调侃道。

      鄢淮脸微红,不好意思地笑笑,窜出了门。

      蹬着自行车,哼着小调,鄢淮一路驶向了公园后门,那里有一片树林。这个月来他每天都会来这片树林,因为……

      「今天也很准时呢,鄢淮。」

      女人身穿水蓝色的汉服襦裙,乌黑顺滑的发挽成了一个髻,上头插了一支玉簪。一双玉手交握垂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大半只手,只露出了莹莹几片指甲。她温婉地笑着,素净的脸美丽而柔和。

      鄢淮点头停车,同样笑得无比柔和,「是啊,一下班就过来了。」

      两人并肩走进了小树林,天边一抹火烧云染红了他们的脸颊。

      「今天,他也没有来吗?」

      鄢淮和妴胡并肩相隔一尺的距离漫步,鄢淮轻轻地问。

      一个月前,大约是三月末的一个晚上,他巧遇了妴胡,第二天他顺路回家路过树林时,又看见了妴胡,于是就留下来聊了两句。之后,便每天都会来见她,散散步,说说话就好。他得知,她每天都会来这片树林是因为她要等一个人,只有等到那个人,她才会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呢……」

      可是,一个月来,那个人从未来过,妴胡一直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到来。

      「不过没关系,」妴胡侧过头眉目带笑,语气中有些调皮,「至少,你来了。」

      看着妴胡的笑容,鄢淮的眼里也透出会心的笑意。

      「说得也是。」

      两人停下脚步,就这样对视片刻,忍不住齐齐扑哧一笑才再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一圈绕完,树林里天光暗淡下来,日已西沉。站在后门的小树林口,鄢淮和妴胡相对而立。

      「太阳要下山了啊……快些回去吧。」

      妴胡望了一眼天边,对鄢淮微笑着说。

      「的确呢……时间过得好快啊,」鄢淮也望了一眼天际,回过头,「那么,我明天再来吧。」

      妴胡笑问:「明天,还会再来吗?」

      鄢淮反问:「你说呢?」

      两人忍不住再次一起笑出了声,等平静下来,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那么,明天也要准时到啊。」

      妴胡笑着朝鄢淮挥了挥手,鄢淮推着车转身离开,迈了一步后,他回过头,笑得无比温柔。

      「在他来之前,至少我会每天都来。」

      说完,他便翻身上车,风一样地离去。

      目光一直追随着鄢淮的背影,当他消失在视线外的瞬间,妴胡的表情陡然变得冰冷,纯黑的眸子像盛满了墨,幽深得看不到情绪。

      骤然之间,眼内闪过一道冷光。

      「最后一个了,只要他来,一切就结束了……」

      平日里温婉悦耳的声音一改常态,无比怨毒的语调透着森然,最后,又转为了彻骨的凄凉……

      明武宗正德18年,立秋,殷家村。

      蓝天,白云,金太阳。

      又是好一个丰收季,农民们都忙着在田地里劳作,为到时收成做着所需的准备,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殷家村里的村民都是世代以耕作为生的农民,离京又极偏远,与世隔绝,于是造就了爽利豪放的天性。

      李家大伯老当益壮,扛着锄头对一个埋头苦干的小伙子大喊:「翔娃子哟,你婆娘又来看你咯——」

      田地里,汉子直起腰来,高大的身姿遮起了一片阴影。

      「欸——晓得咯——」

      他拎起锄头扛上肩,大步跨上田埂,走到一个女人面前。

      女人穿着水蓝色的襦裙,发上一支玉簪,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难掩姿色,俏丽天成。

      「都怀了娃子,还瞎走动!」

      阿翔的脸被晒得通红,满身是汗,他有些责怪地看着女人,语气里却满是关爱。

      再看女人,果然是挺着肚子,走路不甚方便。

      「么撒,就似来看嗝。」

      两人慢慢地沿着田埂走着,阿翔时不时朝女人的肚子瞅上两眼,欲言又止,憨厚的脸上隐隐含着一丝担忧。

      「看撒子哟?」

      女人注意到了,柔柔一笑。

      轻咳了声,阿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么撒,就似……八个月了吧?」

      女人闻言,立刻明白了男人的担忧,她伸出了雪白素净的手,轻轻拉起阿翔黝黑宽厚的手,握住,笑容中满是安抚。

      「欸,八个月了咯喂,再两天,就得避去山里头。」

      阿翔紧紧回握住了女人的手,仿佛这样,女人就能得到力量。

      秋收过后,一批作物已经大丰收,村民们稍稍空闲了点,只等着之后又一次的高潮。田地里的劳作没有前一阵辛苦,于是闲聊的时间也多了。

      「翔娃子哟,你婆娘咧?」

      李家大伯得了空,就找上了阿翔。

      「她啊……回娘家生娃切了。」

      阿翔憨厚地笑了笑,回道。

      「娘家撒……」老汉点点头,脸色沉了沉,「回切也好,最近村里可不太平哟!那群外乡人,得着劲地问鱼眼鹿的事嘞,还有想偷偷上后山的!」

      后山可是村里人世代守护的圣地,据说里面有一种长着鱼眼的鹿,是上古神兽,规矩里一般都是不让人进的,这群外乡人这么做可谓是犯了大忌。

      阿翔听了,脸色也沉了下来,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夜深了,阿翔熟门熟路地从一条小道抄上山去,一直到一个山洞前,他擦了把汗,才笑着走进去。

      秋收那两天趁着大家都在忙,阿翔就偷偷地把妻子送上了后山养胎。

      「我来咧!」

      山洞里有着微弱的火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有些简单的家什,藤木编的床上躺着个蓝衣女人,她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腹部隆起了很大一块。

      最重要的是,她乌黑茂密的头发中,顶着两个犄角,耳朵上也长着白色的一层毛!

      不过,阿翔没有一点意外,他只是心疼地看着妻子,喂她吃下些米粥,才几口,女人就摇头说吃不下了。

      发现阿翔的担忧,女人笑着安抚他说:「妴胡怀子都靠吃老子娘的,养出来就好了。」

      阿翔抿了抿嘴,肃着脸说:「可似最近那伙外乡人不安分,巴巴地似看上了你们。要不似不能让村民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不用留你在山上……」

      叹了口气,女人也有些忧心,夫妻俩对坐片刻,女人复又露出了温婉的笑。

      「放心咯,撒子都会好起来。」

      披着夜色,阿翔快速地下片离去。殊不知,他的身影落在了一伙别有居心的人眼里。

      那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除了慢慢变凉的温度,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一整天,都是如此。

      直到日落西山,妴胡女是被一声凄厉的鹿鸣惊醒的。

      紧接着,是人类嘈杂的声音……

      有人高叫着:「是妴胡!是妴胡啊哈哈哈!」

      声音中透着令人心惊的贪婪与癫狂。

      又有不少人声响起,像是在说终于找到了什么的……

      妴胡女心下一惊,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走到了洞口,透过掩护山洞的草木向外探头,只一眼,就顿感全身发冷。

      残阳如血,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男人一手拎着一只状似麋鹿的动物,另一手抓着一对血淋淋的眼睛,腰上的剑头滴着血,周遭的草叶被飞溅出来的血染红,传来一阵腥味。

      而那只动物的头部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了声息。

      它的眼睛竟被剜去了!

      妴胡女张大嘴巴,用手死死地捂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看着同族被残杀,她只感到全身发冷气血翻腾,腹部一阵绞痛,忍不住就跌倒在了地上。

      洞里的动静让外面的那个男人有所察觉,他踏着染血的草叶,越来越近……

      妴胡女只感到腹部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估计是要生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再抬头去看一眼外面的情状。突然,光线被遮住,她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到了洞口。

      「噢!妴胡女!真的有成妖的妴胡!」

      那个男人惊叹道,之后,又是一阵狂笑,他开始嘀咕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大概不是汉文。

      痛感麻痹了大部分的感知,妴胡女用模糊的视线看去,只隐约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伴着一柄利刃的寒光不断闪烁。之后,就再也没有力道睁眼。

      剧烈的疼痛使思维极度混乱,只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像有人在打架,好像有人在烧山,也好像有同族在嘶鸣……

      她似在巨大的浪涛中翻滚,口中所发出的痛呼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声音,麻木的器官除了疼痛失去了别的感知。只是就算闭眼,背景也只有铺天盖地的红,一直红到了心底。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中掺杂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无暇分辨,妴胡女隐约听到了丈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缓缓褪去,妴胡女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可她还是拼尽全力坐起来,看向孩子。

      可是,没有啼哭声,没有呼吸。

      这个长着犄角和绒毛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

      「啊啊啊啊啊——!!」

      妴胡一族产子的条件向来苛刻,胎儿于腹中食母体精气而活,孕期不可见天光,不可闻血气。

      陡然发出的尖叫声饱含难以名状的痛楚,撕心裂肺,又满怀恐惧。戛然而止时,毛茸茸的耳朵突然动了动,「……阿翔?」

      此刻,妴胡女的眼睛如鱼目一般失焦,充满死气。她抱紧孩子,一步一步地爬出了洞口。

      洞外,她的丈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腹部插着一把利剑,同时,他手中的斧头也坎断了另一个男人的脖颈,看样子,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和这个异族人同归于尽了。

      妴胡女干涸的鱼目好像已经淌不出泪了,爬到阿翔身边。

      这里有漫山遍野的火团正噼里啪啦地燃烧,鲜血渗入焦黑的土壤和沟壑,把土地浸染得更黑。遍地横尸,有村民的,也有那些外乡来的汉人的,更有妴胡的……

      眼前所见,恍若人间地狱。

      妴胡女把孩子放在了丈夫身上,把他们抱在怀里,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好累,就这么沉睡吧……

      紧闭的眼里流下了一滴泪珠,滚落到草叶上,沾上血丝,化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遇见之物 妴胡女篇·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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