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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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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学校,邵十二和他的胭脂扣是一个传说。
然而这与我毫不相干,因着我是极现实的人。那些传说于我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真的,你看看我,随随便便的一条仔裤,已经变成褐色的暗黄帆布鞋,廉价的过时外套,呵呵,全部行头不过百元,就这样把自己打发掉了。
呵呵,我拍拍手站起来,头发随风飘了几飘。这是我女性化的标志性建筑——长发。究竟我还是个女孩子呢。
我信步前行。
后面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左肩,呵,老把戏,我向左回头,他便在右边,向右回头,他便在左边。遇到我,把戏全不当用,我不回头。
后面的人无奈,道:“你解开了我的胭脂扣。”
我一惊,停步。却仍不肯回头。略一迟疑,继续往前走。
“你解开了我的胭脂扣,走多远也走不脱的。”
我终于转过身,真的,一根红线悬在我与他之间。我摘下书包,线头挂在上面。
见鬼,这就是传说中百解不开的胭脂扣?我还没解,便自己开了,还跑到我的身上来??
我顺着线望过去,清瘦的一张脸,眼中满是笑意,却仍有掩不住的忧郁。
“邵十二?”
“正是在下。”
“这是胭脂扣?”
他笑着颔首:“姑娘手法巧妙,在下佩服之至。”
我语噎,差点厥过去:“请讲普通话。”
他不语,从腰间摘下另一线头,走过来,将这一团线挂在我包上:“从今天起,胭脂扣由你保管。”
他举止文雅,声音清爽,可不知怎的,却说不出那里有一种阴柔的感觉。我只觉得通体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喂,你等——”我又是一惊,邵十二不见了。
“是人是鬼?”我抱怨,摘下书包上那一团线,随手扔在路边,“谁要这劳什子?”
晕,又是一惊,怎的我说起话来也这般不伦不类了?
摘下书包扔在地上,我蜷在靠椅中听歌。思思进来。这厮,近来恋爱,春风刮得满面。
“又在思念你的‘小白马’啦?”思思笑问,“咦,这是什么?”随手拈起我书包上一团胭脂色的红线。
“胭脂,红线沾身,喜事将近呀!来来来,快快将你的生辰八字告知于我,我来给你算一算。”
我一阵眩晕,夺过红线冲下楼去。
邵十二果然已在楼下。
“走不脱的。”他淡淡道。
“是你选中了我?”我眯起眼睛问。
他凝视我:“是命运。”
“老子无神论!”
他耸耸肩,转身走了。
“那是邵十二?”思思在我身后问。
我说不出话,只好点头。
“这是胭脂扣?”思思指着我手上红线问。
我连头都不会点了。
巧舌如簧的张思思也傻了。
半晌,方道:“恭喜,胭脂,胭脂扣选了一个假小子做邵家少奶奶。”
我终于引起了“小白马”的注意,那个长相温和,内向,却无比优秀的男孩,那个通身透着阳光味道令我贪恋不已的男孩,那个我四处跟踪暗恋已久的男孩,我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然而,却是因为,我“解”开了邵十二的胭脂扣。
我第二天上学时方才知道这一消息已经传遍学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每个人都用看灰姑娘的眼神望着我,包括我的“小白马”。
我终于让他注意到了我,然而我们之间却是更加的隔了千山万水。
我忍无可忍,我不是舞台上的戏子,没有义务接受那么多探照灯似的目光!
我拎起书包,奔回宿舍。
然而楼门口,却有人在等我。
是邵十二。
“让开。”
“很多人想解开那个胭脂扣。”
“让开。”
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受伤,然而,还是让开了。
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但我还是坚定的走开。我说过的,我不回头,也不喜欢把戏。
“胭脂。”他在背后唤我。
我的泪突然落下来。
但是,我说过的,我决不回头。
邵十二开始无处不在。
他并不过来吵我,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为我而来。他的忧郁目光总是追随我的背影。
我的生活已然面目全非。
我显著地瘦下去,邵十二也是。
思思不无怜惜地抚着我的发:“胭脂,你是个需要阳光的孩子。算了,我去找他。”
思思回来了,一脸倦容。她握着我的手:“胭脂,我是再也不能了!”
“思思——”
“那邵十二简直吸人精血,和他说几句话简直耗我一年精力。”
“他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一句话:‘胭脂是我命中扣住我的人。’”思思望着我,目光忧郁如邵十二。“胭脂,不是他寻上你,是你扣住了他。”
他仍在楼下等我,我仍是目不斜视地走开。
如是三番,如是三番。
终于,有一天,他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豪华轿车。一个美妇招我过去,目光中的哀怨我见犹怜,不由任她召唤。
“你是胭脂?”
我点头。
“到底十二没有看错人。你且上车来。”
我只觉得阴风彻骨,这一家子怎么回事,每一个都似地狱中转过一圈,带了一身的阴气又回至阳间。然而我竟无法拒绝,上了车。
“老王。”美妇唤了一声,车便开动了。
七绕八拐,车终于停下。车窗降了半个。美妇的目光似被窗外什么吸引,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是一家酒吧。
灯红酒绿,然而说不出哪里不对,再细看,酒吧里竟没有女客。
啊,那是邵十二,他坐在吧台边,头深深埋在臂弯。一个男子,在他身边,抚着他的发说着什么,似在安慰他。神情动作亲昵如情人,全不似普通朋友。
原来是这样。
我不忍再看,目光收回,但见那美妇哀伤的望着我,半晌,方叹口气:“十二这么多年,统为你一个女子动心。”
新校区尚未完全建好,少有人烟。还有一片荒地是沼泽,长满芦苇。
我站在沼泽边,心中突然感慨:“芳草凄凄——”
“鹦鹉洲。”有人道出我的心声。
是他。
我不做声。
“我跟了你许久。我知道你喜欢大块大块吃巧克力,知道你喜欢读亦舒,知道你喜欢布鞋,知道你会吹口哨,知道你说脏话——”他的声音陶醉而迷离,莞尔之后目光突然暗淡,“甚至,我知道你爱着那个男孩。我常常在你自习时站在对面楼上望着你。”
我只觉得荡气回肠。
“我母亲当年怀我时,做过一个梦,梦中一个人将一团胭脂红线结成十二个扣,告诉我母亲,这是胭脂扣,倘哪个女子解开此扣,便是我一生伴侣。母亲醒来,手中果真有一个胭脂扣,自此,胭脂扣不离我身。”
啊,这个著名的传说,由它的主人说来又是别一番味道。
然而那扣,早已被十二自己解开了。他解不开的,是他心中的胭脂扣。
我根本不曾解开胭脂扣,我根本不想去解开它。
然而,我逃不脱了。走不脱的,十二根本早已说过。
可是,他心中的扣,是我解开的 ,还是我结上的?我迷惘。
邵十二走过来。他望着我,手轻轻抚上我的颊:“然而我知道,我解不开你的胭脂扣。”
我一呆,我却是哪里来的胭脂扣?
邵十二走了。
邵十二死了。
他从学校主楼上跳了下去。目击者说他神色安然,嘴角噙笑。
是的,为什么不笑呢?人生如此的苦难,他是解脱了的,自然该笑。
我书包上的那团红线不知何时,被人结成了美丽的结,我数了一数,十二个扣。呵,胭脂扣。
胭脂扣。胭脂,扣。
谁解的开我的胭脂扣?